看鄧樹榮和刑亮的《帝女花》,腦中不斷出現「解構」、「顛覆」「挑戰」這些詞語,除了這些,我看到的是導演和編舞者的用心,對《帝女花》每個細節的用心鋪排,也看到他們的擔心,擔心觀眾們看不明白,於是,在鋪排上就不得不把這們擔心算進去,於是出現了畫外音,出現了《庵遇》向觀眾解說肢體交纏的含意。
舞和劇各有其表達的符碼,不能說誰比誰清晰,反正是愛舞的人可以不愛劇,相反亦然。舞和劇放在一起,最好能做到相輔相承,否則,最底限度能達到互不影響,這裡所說的影響,是對於兩者各有的藝術特徵不予破壞。
舞蹈以肢體述事,也可以舞台燈光、佈景、道具的配合,製造意象,從而幫助敘事,如《大紅燈籠高高掛》的芭蕾舞劇,一塊從天而降的大紅布,覆蓋在女主角身上,象徵她的初夜在暴力中渡過。可是,無論如何,舞蹈不應涉及對白台辭,舞蹈的述事法,全賴肢體來表達,「言語」的缺席,正好讓觀眾發揮無邊的想象,每個、每段舞蹈動作指涉的意義,可以由觀眾自己理解,其含意可謂不限其一,但在《庵遇》一幕,長平公主和周世顯推拉交纏,正是「認還是不認」?內心掙扎,猶疑不決之際,給台上其中一個舞者叫停,然後鏗鏗然的說明這段舞的用意,再要二人重做又重做,那原本可發揮無邊想象的虛浮,一下子重重踏地,所有朦朧美被揭開了真面目,所有美感一下子碰著了實地,好像一切距離的美都被敲碎了,戲劇的元素在這裡影響了舞蹈。
《上表》一幕,女演員雙手捧表,作了一段內心讀白,解構了觀眾對金童玉女從古至今,必須是一男一女,且有宿世姻緣的固有認知,變成了二而為一,雌雄同體。很佩服導演能突破傳統,說真的,《帝女花》原是一部經典,如導演所說:「《帝女花》已經用過很多不同的媒介做過很多次,包括粵劇、電影、舞台劇等等,這次則是舞蹈。」在情節上,導演來了一個突破,這一改動,很有意思,只是這突破由一個女演員以讀白的方式交待,似乎有違他們創作的原有期望,舞台劇也做過了,這次是舞蹈,能否以沒有語言的舞蹈,由肢體交待這個情節上的破格?
在整部作品中,處處看到導演要避開曾經用過的媒體表現形式,無論在內容上,形式上,時空上,能夠用的都用了:解構了金童玉女深入民心的概念,顛覆了線性的敘事方法,事物不再是按時間先後次序出現,《上表》中出現古今兩帝。另外,內心和行為在同一空間中出現,在《相認》中,古裝的男女舞者相互糾纏,加上表達內心的整隊黑衣舞者,在同舞台上呈現。《迎鳳》以全中國古典舞表達,中間長平公主和瑞蘭,走著宮步,忽爾改用現代人步伐走路,說這場是古典中國舞是無有可懷疑的,但那些微細的改動,也可見導演和編舞者要突破原有框框的企圖。然而,導演在挑戰著觀眾的鑑賞力的同時,又擔心他們看不明白,於是,由場刊開始,載上和刑亮在文匯報的專訪,再於表演期間,加入畫外音,交待表現此舞劇的手法,繼而在《庵遇》中加入肢體設計的動機。在這裡不禁想起德國文學家漢斯.羅伯特.姚斯(Hans Robert Jauss)在他的接受美學理論 中提出:「一個讀者,會因應自己的閱讀經驗、歷史觀點、個人喜好而產生『期待視野』。」而另一位文學家沃爾夫岡.伊瑟爾(Wolfgang Iser)又說:「一個作品,由於它的藝術特徵而出現了『意義未確定性』或『意義空白』,從而產生『召喚結構』。」這種『召喚結構』製造了「意義延伸」。利用這個理論來解釋《帝女花》這次和觀眾的關係,若果觀眾的「期待視野」能與作品的「召喚結構」相吻合的話,觀眾是明白導演所希望表達的,加畫外音或其他解說就成了不必要,如果這部作品的「召喚結構」高於觀眾的「期待視野」,觀眾當然看不明白,不過,由於供和求不對稱,同時亦讓作品添了一種「意義延伸」,換句話說,替作品留了很多可作不同解讀的空間,導演如果將它說白了,也就破壞了對作品可作多層解讀的餘地,故此,說來說去,就是無需加入解說,讓觀眾自己揣摸。
這次的表演很引人入勝,尤其舞蹈動作的編排,第一場序幕只見一男一女的舞者,肢體舞動交纏,做出不同的圖形姿式,可謂美侖美奐,。另一場是《相認》,除了原有穿古裝的男女主角,還有整隊穿黑衣的時裝舞者,排成直或斜線,各人按前面隊員舞步接力做出一套完整的動作,就如一幅幅定格圖片,連續播放,成了一連串的動作,可謂嘆為觀止!整體來說,這是一個十分難忘的觀賞經驗,如果導演與編舞者再有合作的作品,一定不會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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