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娛樂家的八十巴仙報告
文︰朗天 | 上載日期︰2004年11月28日 | 文章類別︰藝術節即時評論

 

節目︰大娛樂家 »
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
演出單位︰非常林奕華 »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
日期︰29 - 31/10/2004
城市︰香港 »
藝術節︰新視野藝術節2004 »
藝術類別︰戲劇 »

關於娛樂的起源,《大娛樂家》有一段是關於阿當和夏娃吃了蘋果不肯向上帝承認,令上帝怒火中燒。當觀眾聽出「蘋果」原來包含《蘋果日報》的換喻,飾演上帝的詹瑞文又依例鬼馬絕核,觀眾遂告紛紛開懷大笑。

 

我將這一場放在我《大娛樂家》觀看經驗的中心位置上。因為我對該戲的積極思考,正是圍繞這場戲涉及的問題而進行的,而要說明的是,這不是一篇劇評,勉強也不能算是觀後感,只能算是某個段落的思考報告,因為戲我看了大約八十巴仙時,我便走了。另外二十巴仙我是問回來的。

 

聖經的這段創世神話,阿當和夏娃吃下的果子,其實並沒有明言是甚麼,只知道他們吃下了後便懂得分辨是非,知道了羞恥,知道了要掩藏甚麼,要向別人(包括上帝)展示甚麼。這構成了欺騙的起源,某個意義下,這也是整個娛樂工業的起源。

 

娛樂是一個極之保守的事業,它依靠觀眾的固有觀念取悅他們,它依靠已有的道德觀念去進行小錯摸小顛倒最終予以鞏固擁護。那是一個八十巴仙的行業,你永遠看不到那二十巴仙,那不是因為有人要把它們藏起來,相反,而是透過把它們揭露出來。揭秘,永遠是最具娛樂性的動作之一,而你看到的八十巴仙,也是流動不居,捉摸不定,揭開一巴仙,本來好像已很清楚的另一巴仙又變得不確定起來。觀眾不是不懂得分辨,而正好要他們太懂得依固有觀念分辨,娛樂家才有歌仔唱。

 

於是,當梁詠琪被放在台上(她的表現大抵很可以滿足她的fan屎),詹瑞文一次又一次令觀眾樂不可支時,我禁不住問:《大娛樂家》展示娛樂家娛樂大家的風範和情懷之餘,最終鬆動了的,是觀眾的神經,還是他們的思考?

 

以往女權運動份子曾經有一個議題:該否派一位女權同志參加選美,然後讓她伺機在比賽過程中發難,批判選美如何肢解和剝削女性?電影界也有類似的情況:批判暴力或色情的電影作品,該否在畫面上呈現大量的暴力和色情?

 

如何避免犯上用一個娛樂作品去評論娛樂的潛在毛病,如何不令作品淪為消費品,批判在娛樂觀眾的過程中自我瓦解,《大娛樂家》的兩位編導在場刊裏告訴大家,他們一早便意識到了。「打著紅旗反紅旗」,是他們的設計,也許也是對他們的一種誘惑。

 

我必須承認,這對觀眾也是一種誘惑,因為那預設或期許了一系列強而有力的主體——創作人固然充份掌握走在剃刀邊緣上的節奏和技術,令思考和娛樂(無論是部份與部份的關係,抑或是主副內外的關係)平衡恰到好處,觀眾也能分辨簡別,由表入裏,由淺入深,最後得到放入作品中的批判訊息,因而有更多參考進行自己的思考和批判。

 

誘惑有時也是貪心的反映——又想幸福又想自由。作為觀眾,我們有時是貪心的,開懷一夜,再帶上一籃子思考,演後和友人談談娛樂的定義,何其充實?這對編導之一的林奕華來說,應該是毫不衝突的,因為他明明白白的寫道:「我相信不管一個人相信甚麼,他的哲學是甚麼,即使他不承認也好,他追求的都是快樂和滿足。」解放,自由,到最後都不過是較高層次的滿足,較複雜的快樂,思考的目的,大抵也是某種精神滿足而已。所以《大娛樂家》面對的娛樂批判弔詭,在創作人心目中,可能並沒有多大的弔詭性——正因為那只是高層次和低層次(儘管低層次有抑制高層次的傾向)的對待互轉,所以化解也沒有多大的難度,相反,兼收並蓄,是順理成章的誘惑和期許。

 

有些人也許會考慮到本地反智的社會狀況,覺得《大娛樂家》預設和要求觀眾突入十分娛樂的表層進行編導希望引導的思考,實在有點不切實際。但我更關心的是作品那些不搞笑的部份/內面;那些編導聲稱他們和他們希望觀眾進行的思考,就好像阿當和夏娃吃下的是非果!——讓觀眾更懂得分辨,正好和作品的娛樂部份/表面產生了共振作用,觀眾被鼓動那貪心,最好將一切都抓進袋裡腦裏,而且相信自己和編導一樣,已有一個明辨是非的強力主體,能夠制定既可享樂又不被享樂拖後腿的自由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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