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間,可以思考什麼?
文︰貝亦雯 | 上載日期︰2009年10月21日 | 文章類別︰藝術節即時評論

 

阮漢威
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絲綢之路藝術節)
演出單位︰瘋祭舞台 »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日期︰16 - 17.10.2009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其他 »

《大路西遊2之(阿)公審三藏》的製作設定十分清晰,就是要介入一個「文化議題」。導演何應豐在筆記中寫道:「假如2003年的《大路西遊》是探索中國西北大開發背後的荒誕,《大路西遊2之(阿)公審三藏》恐怕是借一件假設的懸案,想像在一個不尋常國度裡的『一個香港人』,如何撞上『開發行動』背後『妄想』的『話頭』罷。」說法實在有趣。他的意思似乎是,如果這個演出真是關於一個文化議題的話,那麼介入的方法,就是想像以下的一件事:有關這個文化議題的種種觀念(或妄想),到底是怎樣來的?

 

「西北大開發」這個「文化議題」或許是重要的,否則的話,何應豐也不會一再發展《大路西遊》的演出了。但演戲不是寫論文打辯論,對於相關的各種論點資料和批評,我們總能在別處「介入」個夠,卻偏偏不在劇場裡。《大路西遊2之(阿)公審三藏》的故事十分簡單,喻意也很是鮮明:借一場沒頭沒尾的審訊,表達出在一個以「發展至上」為主旋律的話語之下,人的獨立思考能力到底如何被扼殺——當然,如果憑這三言兩語就說能把道理說完,戲也不用演了。這次演出的精妙之處,卻在於雖然演出以「介入文化議題」作為創作的入口,但所展示出來的,既不是高姿態的文化批判,也不是一場單純的獨立思考演練。

 

「作品能引發我們對XX的種種思考……」。當我們評價一個跟某「文化議題」有關的劇場作品時,這是常見的句式。之後問題是:作品到底引發了什麼思考呢?我們卻總是說不清。因此,這句話的真正意思其實是:「作品能引起我們對XX的關注……」。我猜想,何應豐對西北大開發應該還有很多很多的思考,可惜《大路西遊2之(阿)公審三藏》並不是思考的場所——或者說,那只是呈現「一念」的場所。

 

過去論者對何應豐的評價主要是說,作品意象豐富,但拼貼起來,往往只呈現出某些狀態,而缺乏戲劇行動。有論者甚至對《大路西遊》中曾出現過的一個水酲大做文章,指出那正是一種「擬象」:即是說,意象背後的「真實」難以被解讀,或甚至是根本不存在「真實」。對於這種「擬象」,不同的觀眾自有其獨特的感受,無需認真解讀。《大路西遊2之(阿)公審三藏》所表現的依然是這種何應豐式的典型,有狀態而無行動。劇中保留了《大路西遊》的四大角色,故事卻集中一人分演七角的臨時辯方律師陳曙曦身上。舞台上的水酲仍在,天上仍會落下黃沙,擬象之態仍然輪廓分明——我一直把兩個多小時的演出看完,始終無法接觸到意象背後的「真實」。戲外的文化討論甚囂塵上,但戲裡的擬象狀態卻依舊瀰漫著整個劇場。

 

缺乏擬象的所指,對於文化議題的思考也只好停留在演出以外,剩下的就只有如何應豐自己所寫,是對妄想話頭的想像了。先不論「話頭」的佛學理論,我們似乎仍可跟隨著劇中臨時辯方律師所言,將整個演出視為一個人的夢囈,或心理活動的狀態。如此一來,我們才可看到整個演出中最為奇特的張力:「劇場語言」和「文化符號」之間的失和與落差。從劇中跟卡夫卡式徒勞相仿的官僚故事,跟臨時辯方律師「辯」「唱」「囈」混雜的多種獨白,到諸如「水酲」、「黃沙」、「法庭」、或「三藏西遊」等舞台符號,跟演員們的形體動作,與甚具戲曲風尚的音樂風等,均為整個演出建立起一套豐足的「劇場語言」。表面上,這套「劇場語言」是從某個「文化議題」發展出來的,也就是說,那應可視為一套劇場化的「文化符號」。但實際上演出似乎刻意保留了一種「不求甚解」的擬象再現,讓觀眾難以抽絲剝繭地解讀出這套「劇場語言」,跟所對應的「文化符號」之間的邏輯關係。於是擬象背後的真實被消解了,「文化議題」的邏輯推演也被敲碎,儘管觀眾仍意識到演出跟某個「文化議題」有關,卻又彷彿無法在劇場中進行深入思考,讓這種「文化上的知覺」滯留在潛意識之中。或許,這才真正應合了何應豐的期望:讓我們看看這些妄念的「話頭」。

 

當然,我們仍可繼續拆解下去,指出這種對劇場語言的「不求甚解」,正好隱喻著在「發展至上」的話語下人們缺乏獨立思考的表現。可是,當我們眼睜睜放棄了劇場作為文化批判場域的使命,卻居然要劇場承擔這種迂迴的佛學思路時,我實在懷疑,這到底能為觀眾提供多少獨立思考的機會,觀眾又能領悟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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