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の大學》是日本劇作家三谷幸喜在 1996 年創作的劇本,描寫二戰時,日本警方為了管制社會風氣(也為了煽動戰爭),設立了審查制度來檢查民間劇團的劇本。全劇只有兩個演員,一個場景,主要內容都是由「笑の大學」劇團作家椿一和審查官向板的對話組成,場景則是審查劇本的辦公室。
這是首次有香港劇團以中文演出此劇,「糊塗戲班」的藝術總監陳文剛飾演椿一,導演鄧偉傑飾演向板,通過兩個人對話,就能帶出完整的故事,演繹功力可謂不俗。而中日兩國文化背景迴異, 1 小時 45 分內卻全無冷場,「糊塗戲班」對於劇本的掌握也可謂相當到家。其中很多細膩的情節處理十分恰當,全劇在演出方面出接近完美。
劇中,劇作家椿一寫的劇本《惡搞喜劇:朱麗葉與羅密歐》,毫無批評政府的意思,卻因為時局根本容不得喜劇上演,而遭到審查官向板的諸多責難。向希望通過嚴苛的條件令椿一知難而退,每次都對劇本提出政治要求,並要椿一按照要求重寫,不料此舉卻激發了椿一的創作小宇宙,每次重寫都令劇本變得更加荒誕好笑。向板雖然明白椿一的「別有用心」,卻很欣賞椿一的毅力,在達到要求後未有繼續刁難。椿一也對向板產生好感,認為向板的要求反而令劇本更加深刻、好笑,盛讚向板有喜劇作家的天份。到了中段,椿一和向板已經成為朋友,共同研究劇本的細節。
正當劇本即將通過之際,椿一卻發表了一番反對審查制度的感言,並認為向板會明白他的立場。可惜此舉沒有給向板「下台階」,向板只能惡狠狠的回覆「我也是建制的一部份」,並說「低估人也要有限度」,意指他不會因為個人的喜惡而混淆了角色,而給出了最後的修改要求:寫一個沒有笑點的喜劇劇本。
最後一幕,則是椿一完成了沒有笑點的劇本,但同時也收到入伍通知書,隨後就要當兵「為天皇犧牲了」。在生離死別之際,向板也透露心聲,認為劇本已達完美境界,並叮囑椿一要活到戰爭結束,並在有機會的時候上演這個劇。
和中國「非忠即奸」、「大是大非」的道德觀不同,日本的文學創作常常流露出一種特有的「宿命觀」,此劇沒有對審查官的角色進行負面處理,劇中反映的,更多是作家和審查官兩人,明明惺惺相惜,卻因為立場不同而產生的無力感。 這並不表示《笑の大學》不反戰,只是在處理上面,是非只是配角,輕輕帶過罷了。
在這種世界觀下,看似對立的雙方,其實又不是完全對立的。既然「宿命決對」不可避免,剩下的問題就是——通過自己努力而贏得對手認可。戲中多次刻意反映向板的智商之高和觀察力之強,他並非沒有看穿椿一如何偷換他的要求,而出於欣賞的角度,選擇了「隻眼開,隻眼閉」。若不是椿一「多餘的話」,演出更早已蒙混過關,獲得批準了。向板不批準的理由,只因職責所在,「低估人也要有限度」這句話,顯得份外無奈,縱使這句話實際上應該是「高估人也要有限度」。
要獲得認同,實力是關鍵。 取名《笑の大學》,固然因為椿一的劇團名為「笑の大學」,但是通過整套劇,也討論了到底什麼是「好笑」這一命題。 審查辦公室本身,就可以稱為是一個「笑」的「大學」。雖然作者沒有刻意強調,但是還是可以從劇中的若干細節當中表現出來。
椿一的《惡搞喜劇:朱麗葉與羅密歐》,本來只是一個玩弄 Cult 片式穿崩鏡頭的低俗惡搞劇,但是通過兩人的反復角力,卻逐步提升到了黑色幽默的境界。
例如,向為了增強國民好戰的意識,要求將哈姆雷特放在劇中,結果令劇本變成了《朱麗葉與哈姆雷特》,更顯荒唐;為了號召全民「七生報國」,要求在劇中出現三次「天皇陛下萬歲」,結果在椿一筆下,「天皇」、「陛下」和「萬歲」則成為三匹馬的名字來。可以想像,如果真的演出,當哈姆雷特高呼:「天皇、陛下、萬歲,出發!」心領神會的觀眾會是如何反應。
劇中的椿一,是一個兩面不討好的角色,其中一幕,借了向板的口來透露椿一曾被戲班的人毆打。當時很多「有骨氣」的作家,要麼冒著被拉的危險上演不被批準的戲,要麼就是封筆不寫。椿一堅持創作,並甘願修改劇本,在他們看來十分沒有骨氣。由「大是大非」的角度來說,和建制溝通本身就是一個錯誤。「有骨氣」雖然悲壯,但結果就是人民再無戲劇可看。實質上,椿一並不是沒有骨氣,一心媚上的角色。椿一有自己的抗爭,只是方法和地點不同,罷寫是一種抗爭,在辦公室和審查官周旋也是一種抗爭。否則他不會去寫喜劇,而是乾脆轉行為「大東亞聖戰」唱讚歌了。椿一的終極關懷,只是要人們有喜劇可看,為了笑這個更崇高的目標,自己的劇本變成怎樣則無足輕重。這種沒有掌聲的沉痛,雖無「引頸成一快」式的悲壯,卻也令人感到深刻。
同樣的題材,如果放在兩岸三地,估計完全會是另外一個面貌,筆者無意批評任何一種觀點,但在越來越「大是大非無得討論」的香港社會,此劇反映的價值觀,是否更值得深思?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