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鬥爭不論它是如何的艱難, 它並不是一種痛苦,而是快樂,而只是喜劇。」
車爾尼雪夫斯基
暢快淋漓地享受了《笑の大學》後,要首先向編劇三谷幸喜大師致敬,之前對他的認識僅限於頗為另類的日本偵探劇《古佃任三郎》,如果三谷幸喜刻畫的古佃身上有一種詭異的幽默,那麼《笑の大學》則令我見識到了這位劇作家更深層的思考與見地。糊塗戲班挑選劇本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惜工本,絕不含糊,令人欽佩。
簡單來說,《笑の大學》講述的是兩個男人之間角力的故事:處處刁難的審查員向阪和苦苦掙紮的喜劇作家椿一在審查辦公室足足拉鋸八日,劇本退了又來,來了又退。看似簡單的劇情,背後藏著不少玄機:劇中兩人反反復復對「逗樂」的探討,成就了一出關於喜劇的喜劇;作家與官員立場的沖突,更體現了藝術與政治深刻的矛盾;向阪和椿一在這場喜劇征戰裡發芽的友情,最終讓人感悟到藝術無堅不摧的力量。
《笑》的舞台設計簡單而富有寓意。舞台基座正方形,側面是黑白相間的方格,讓人聯想到象棋棋盤;中央則是一張不大的桌子,左右各一把椅子。細心的觀眾不難發現,兩人的戰役在話劇開幕之前早已劍拔弩張。更有趣的是,正方形舞台上方微微凸起的是一個圓形地面,這一方一圓,象徵著格格不入的爭辯,同時又具有一種不協調的美。
審查官向阪可以說是一個集強權與暴虐為一身的角色。對喜劇一竅不通且極端鄙視的他,常常對椿一「施暴」:「現在這個時勢,竟然還有心情搞笑。」「請你將哈姆雷特這個悲劇人物加入你的《朱麗葉與羅密歐》。」「必須將『天皇陛下萬歲』加進劇本。」「把我們保安處長加進去。」「我要你寫一個沒有笑話的喜劇,一句搞笑的台詞也不准有。」椿一對於這些「暴行」,逆來順受,來者不拒。當椿一一次一次被無理刁難的時候,我發現刁難人不難,能面對刁難而且發展出一套椿一般「反刁難」的機制,才是大學問。不斷滿足這些無理要求時,椿一竟不斷進步,也創造出了頂極好笑的喜劇。
全劇最有力量之處在於椿一看似節節後退,事實上卻絲毫沒有妥協。敵對雙方互相抗衡的同時,一場救贖與教育也正悄悄地進行著。從向阪和椿一的服裝上,就不難窺見端倪:向阪一直是深色西服,有板有眼;而椿一的則穿一身暖色格子西裝,加上頗為傻氣的領結和瓜皮帽,一正一諧,角色反差鮮明。到了第七天,向阪竟換上了神父的戲服,加入到藝術創作中,他反復推敲細節、神情忘我,比椿一更加入戲。當向阪脫口而出:「再好的喜劇重復三次也不好笑了。」活脫脫一個專家的模樣。這一場戲除了極富喜劇效果外,向阪的變化也令觀眾欣慰。雖然最終兩人脫下戲服,回歸各自的立場,但人物內心的改變已經不可逆轉。
回想起來,椿一好像是向阪好心救助的那隻烏鴉,毫不起眼,卻將向阪原先有條有理的生活搞得天翻地覆,也給向阪帶去了無限的期盼。當烏鴉飛走,離開鳥屋的時候,向阪感受到的是「空的鳥屋和它帶來的空虛」。
這部戲始終是日式幽默為主,對香港本地演員的肢體語言、腔調和功力都是絕對的考驗。陳文剛和鄧偉傑的表演忠於原著又不乏張力,緊湊又不乏過渡。陳的演技一向了得,尤其是他的喜劇天賦,可謂「笑而不傷」。而個人認為,相比之下,鄧偉傑的表演更加出彩,這也是角色的性質決定的,無可厚非。
另外,劇中對於喜劇還有不少獨特的嘲諷:顛倒、誤會、模仿、重復、雙關、羅嗦、意外、戲中戲等等慣用的喜劇手法,也被好好地審視了一番。同時那些博取效果的低級伎倆也被批得體無完膚。
椿一說,「我像在打仗;一個不可以自由創作的國家是可怕的」這位劇作家內心的撕扯,也是所有戲劇工作者的心聲吧。多謝三谷幸喜給了我們一個充滿希望的結局:最終強權還是要對藝術低頭。
這樣有份量的喜劇,在香港的舞台上,應該重演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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