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問不是個喜歡看喜劇的人,但最近看「中英劇團」的《頭注香》以及「香港話劇團」的《黐孖戲班》,均有可取之處。個人比較喜歡後者,不只因為製作較精緻,更重要的是劇本的差異。
兩個劇本同屬鬧劇,佈景中一樣有很多出入口。《頭注香》是一個港式的製作,當中把很多迎合香港人品味的元素共冶一爐,簡單直接,卻太過匠氣,顯得生硬。《黐孖戲班》雖經過改編,但仍保留原著特色,沒有堆砌笑位;同時人物關係亦較豐富,使劇情能作多向發展,從而有較多空間作更細緻的鋪陳(exposition)。這樣看來,《頭注香》的「匠氣」是先天的問題,源於戲劇行動及人物關係的設定,孰優孰劣很難定義,不過看起來感覺不好就是了。可以說,以製作的整體水平來說,話劇團仍然是香港最好的。
之所以較喜歡《黐孖戲班》,亦因為劇本的主題;這封「給劇場的情書」的對象,包括所有熱愛劇場的人,特別是劇場工作者。在現代,劇場(Theatre)作為一種媒體因為種種原因而存於弱勢,被同樣有能力呈現戲劇(Drama)的電視及電影所「取代」,已成事實。可想而知,整體而言,劇場工作者的處境並不理想。每一年都有新的畢業生投入劇場工作,而老一輩的仍處於全盛期,競爭之激烈,非一般行業能想像。在不少地區,劇場工作者都需兼職以維持生計。
《黐孖戲班》的主人翁的劇團經營不善,劇團不少成員都退出了。甚至身為團長女兒的戴翠翠,亦因為受不了劇團中人的瘋瘋癲癲而停止演出。慶幸的事,他們看來不用兼職,每天享受戲劇帶給他們的樂趣。他們的狀態更似業餘劇團,一人身兼數職,卻又樂此不疲。他們相信自己的能力,以致當知道大導演胡金銓將到訪看他們的演出時,他們是滿懷信心和希望的去準備,而不是垂頭喪氣的打定輸數。他們總帶著一股傻勁,不顧一切的投身劇場,形似瘋癲。著名燈光設計師Francis Reid說過:”A life in theatre is not a rational career choice for anyone other than a committed idealist.”,我們無法得知他們的ideal是甚麼,但他們肯定是committed的。
他們的問題是沒有觀眾,而胡金銓的到訪則吸引了大批觀眾的目光。所以與其說他們在期待胡金銓的到訪,倒不如說他們在期待一個獲得大眾認同的機會,不論這種認同是直接透過該之演出取得,抑或是被胡金銓賞識後成就。這種心態對劇場工作者來說是很正常的,因為劇場不能沒有觀眾,任何劇場作品只有在觀眾的參與之下完成。問題是,這些觀眾從何而來?劇中提到他們有一兩個觀眾,也是在元朗居住的村民。一個劇團的觀眾源大大影響了自身製作的質素。觀眾只是家人朋友的話,劇團的進步空間也會受限。劇團與觀眾的關係相當吊詭,一方面討厭觀眾的庸俗,而另一方面又期待著他們的掌聲。
導演司徒慧焯在場刊中,引述了舞台設計大師Ralph Koltai的話,不知道是否也在十月舉行的公開講座中聽來。大師認為“What make you stay”比”What make you start”來得重要。引申開來,為何及如何繼續也是同樣重要。為何繼續可以是相當個人的原因,甚至沒有一個確實的答案,而只是一種衝動。劇中佐添對莎莎說:「如果悶死,生活正常又有乜用……」,相信亦是很多人投身劇場的原因。但事實上,投身劇場不代表就不會悶,而只把劇場當作解悶玩意的人亦不能持之以恆,亦未必能有優秀的作品。我想,是否以劇場藝術作為志業,才是專業與業餘劇場工作者的最大分別。也許,亦是最終能否「成功」的其中一個依據。
編劇Ken Ludwig在短短的一個鬧劇中,竟然隱藏了這麼深刻的主旨。這不只是一封情書,更是一份叮囑、一份儆醒。這是一封給劇場的家書才對。
演藝的工作對很多人來說,依然深居吸引力,是一個美夢。可是,在夢醒以後仍能繼續,才能真正為劇場帶來改變。願一眾劇場工作者,不論業餘專業、新手老手,共勉之。
(原載於2009年1月《藝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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