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年初《星期日檔案》的〈港女講男〉、〈港男講女〉播出以來,「港女港男」從網上罵戰擴大為港人傾偈飲茶揼骨做飛素時的JUICY話題。其鮮甜多汁黏乎乎之處恰恰在「港女港男」似乎「梗有一個喺左近」,議論者往往茶餘飯後即時變身一人苦水大賣場,大把例子控訴多多口水花四濺。PIP的《港女發狂之港男發瘟》乘時而起,食正唔講「港女港男」唔舒服之勢,打正旗號要為「港女港男」來個煎皮拆骨,順便睇睇「港女港男」三世書為大眾指點迷津。
我不知有多少觀眾抱著「看詹瑞文扮女人」的期待心情而入場,但《港女發狂之港男發瘟》卻一反《男人之虎》、《萬世歌王》、《萬千師奶賀台慶》「三小時阿詹獨腳戲」的做法,轉而加入新血敷演「港女港男」糾纏不清的處境秀。驟眼看去,演員增加的最大好處,自然可以把處境秀經營得較具層次感,包括〈煙BREAK〉中公司休息間討論「點分師奶與宅男?」、〈港女媽咪〉的「現代賣女記」、〈拖手分手〉的「拖友街頭互片」,幕幕的確捲起了文化中心內陣陣洶湧澎湃的笑聲。
港女港男 沒有夢想
每個單元投射不同名牌logo、劇中人冷嘲熱諷製造效果固然是詹瑞文、林奕華極其漂亮的拿手好戲。然而,看呀看呀,問題來了。先別說出自林奕華手筆的《港女發狂之港男發瘟》,有否如同去年的《水滸傳What is Man?》把兩性關係簡化為刻板的性別展演;《港女發狂之港男發瘟》甫開場即把「靚聲大嬸」蘇珊博爾伊(Susan Boyle)擺上枱,強調人有應該有夢想,可是「港女港男」的夢想卻只是幻想──港女想「嫁個有錢人」、港男想「盡快發達可以三十歲退休嘆世界」──關鍵的是,在觀眾的駭笑聲中,《港女發狂之港男發瘟》一直懸擱、迴避了「為何香港會有『港女港男』?」「為何『港女港男』的夢想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的深層社會問題。
觀乎大中華的其他地區,亦有類似的男女標籤用語,如台灣的「台客」和「台妹」、星加坡的「阿民」(A-Min)和「阿花」(A-Fa)。它們大多都指向強烈的當地草根性或俗艷氣質。可是「港女港男」在極度負面標籤的情況下,「港女港男」儼然是充滿暴力色彩的社會和諧「破壞者」。「破壞者」的所指,已不再是目無法紀的罪犯或狹義的壞人,而是對無形的、想當然的「人文素質」或者「社會情緒」的破壞----「他們」拜金恨嫁、見風駛利、貪小便宜,且毫無自省能力──為什麼「港女港男」的標籤會有這樣的效果呢?或許我們可以先倒過來想一想,同樣是買名牌化濃妝的梁洛施、徐子淇和甘比,「港男」會罵她們是「港女」嗎?抑或「港女港男」心底裡都著實羨慕著自己能成為「灰姑娘故事」的男女主角?
污名現象 情緒力量
其實,在香港這個生活成本相當高昂、社會階級非常森嚴的城市,在艱難的階級流動下,整個城市心理上依然未能「脫貧」;要麼藉著名牌等的象徵物暫時脫離自己的階級,要麼繼續消費一宗又一宗的「灰姑娘故事」自製幻象。因此「子淇追仔連續劇」、「甘比發跡史」和「伊莎貝拉傳奇」的喜劇背後,乃是「無人想過要把自己發展成一個怎樣的人,只想極速發達兼似足小小超(或他的女人)一樣大把錢」的社會悲歌。「港女港男」的污名化現象,便赫然是這種不可企及的理想(或幻想)與現實之間落差所催生的文化產物。
揚言揭開「港女港男」的真面目的《港女發狂之港男發瘟》,縱然語重心長地表示這種風氣蔓延下去,遺害的只是香港的下一代 ,也沒有把「港女港男」的關係理解為純粹的二元對立。阿詹和林奕華甚至分別在場刊中明刀明槍提出,「港女港男」現象「究竟是源於我們對別人不滿,還是對自己不滿呢?」並嘗試解答「港女港男」其實是香港「太多焦慮、太少信心」的結果。可惜,《港女發狂之港男發瘟》在舞台上卻只是把「港女港男」歸因於香港人只有幻想沒有夢想,也不相信人魚公主故事,整個演出似乎亦無法在激盪的社會情緒當中掙脫出來。當然,嘲笑或哀嘆「港女港男」的情緒反應與對抗閱讀,根本無助於紓解香港的處境與兩性的關係;《港女發狂之港男發瘟》也彷彿被所要分析的強烈社會情緒所同化,使得整個演出的力量,也只是情緒的力量,而非分析的理性力量。
(原載於2009年7月9日《信報財經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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