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說這是一個女權至上的時代,但對「女權」到底是甚麼意思各執一詞。有人認為女性的幸福就是和男性平起平坐、一較長短。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認同上述這想法,但女性與男性日夜競爭已是大中華地區的實況:在內地,工廠裏成千上萬的女工成了我國工業的棟樑;在台灣,職業女性不在少數;在香港,女性更是壓倒性的強,甚至讓政府考慮大幅增加對男性的援助。不過也有人持相反的意見。法國女權主義者雪維安.愛嘉辛斯基在《性別政治》裏就指出現時的「男女平等」思想其實是對諸如家庭、婚姻、生育等女性價值觀的踐踏,以男性價值觀(工作、競爭等)強行套於女性身上,忽視男女的根本差別。
顯然地,《命運建築師之遠大前程》的編劇張艾嘉女士也有同樣想法。正如導演在場刊中說張女士不認為「強」是女性的優秀特質,她筆下的女主角寶貝所追求的也不是女強人式的人生,而是最基本的結婚買樓、生兒育女。故事也回到了典型的灰姑娘模式,卻又別出新意。
此劇的重點不在情節而在對白,尤其是連篇的獨白。此劇的情節其實相當傳統:女主角因某些原因被「利用」而與優雅富有而又疼愛自己的男主角同住一室,同時又被有多年感情的舊愛所纏。如此古老的愛情小說模式在張女士筆下卻變成了一個讓連番獨白起舞的華麗舞台。從一開始醫生的旁白,到寶貝講出自己的夢想之屋,處處都是精警的獨白/半獨白(雖然是一個角色在說個不停,但其實有另一個角色在問他/她問題,不完全是獨白),處處在質問現代人對幸福的定義。
可惜這種表面上是戲劇式、實質上是散文式的舞台劇,似是兩邊不討好。作為戲劇式戲劇,此劇的情節顯然是過慢、欠缺起伏,尤其是後來寶貝回到小鬼家以後那幾場,段段抒情,直到小鬼與摩西在家中相遇才見戲劇衝突。但作為散文式戲劇,它卻被林奕華過往的創作比下去。散文式戲劇不求高潮起伏,但求佳句連篇直指人心;此劇雖也處處機鋒,卻嫌花太多文句鋪設劇情,而且後段好幾段(由寶貝開始不安到失明)一直保持相同氣氛、相同水平,就難免令部分觀眾出現情感疲勞,倒及不上林奕華一貫的零碎展現方式。姑且不論其整體舖陳方法,此劇有意思的其實是它回歸傳統價值觀的嘗試。這種情節在如今的大中華地區是超現實的﹕尤記得在不久前的一次演後座談會中被觀眾質問﹕「現在的妻子還會接丈夫下班嗎﹖」作為編劇的我坐在台上啞口無言。如何描寫這種女主角而又不落於「弱女子」陳套、不落被批輕視女性,正如在已是女權遍天下的現代社會裡重構女性特質和價值一樣,並不容易。而現在的演出雖非突出,卻也剛好走在中道上。此劇走鋼線一樣的演出,除靠台前幕後的努力維持,李心潔小姐的演出居功至偉﹕看似身不由己,卻又因執著於自己所認定的價值而顯出剛強。如此「危機」的演出,除李小姐以外不作他人選。
如果當年林奕華要以三小時反覆詢問〝What is MAN?〞(數年前林的演出《水滸傳》的英文劇名),〝What is WOMAN?〞這問題恐怕要我們花上三十小時以上(單是要搞清楚〝woman〞、〝girl〞和〝lady〞的差別就已叫人頭痛)。這一次對何謂「女性幸福」的探索歷程,可以是一個好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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