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附名門,情愛落空,刻薄怨毒。小說《金鎖記》裏曹七巧的一生,從來都引人入勝,吸引許多藝術工作者不斷去詮釋、演繹。是次「新視野藝術節」,「台灣國光劇團」便將《金鎖記》與《怨女》(據《金鎖記》改編)的文本揉合、潤飾,改編成「新編京劇」,希望再一次將張愛玲筆下的「華麗與蒼涼」,呈現在觀眾眼前。
此劇於開首即先聲奪人。序幕尾段,小劉的說話,將七巧從幻夢中喚醒,舞台上的時空隨即倒回現實中的姜家,七巧兄嫂來訪。如此充滿電影感的開場,不僅助觀眾迅速投入故事之中,更為此後貫串全劇的電影化風格及時空交錯手法,定下方向。
導演在劇中屢次將時空、虛實交錯呈現,處理手法緊扣主角那紛亂的心理狀態。七巧為了金錢,棄藥店夥計小劉而選失明多病的姜家二爺,自此即鬱鬱寡歡。到三爺娶妻一場,她百感交雜,過去片段紛至沓來:小劉與姜家同時提親、自己與二爺新婚。種種往事,不堪回首;現實中又無法與三爺廝守;於是唯有沉溺幻想,想像自己也披上紅色蓋頭,立於三爺夫婦中間,一同交拜,直至三爺欲揭妻子蓋頭,七巧即伸手阻止。過去、現在與幻想,環環相扣,在同一場中交錯呈現,正如七巧本人,也是千頭萬緒,愁似春水。
至於劇中的佈景、燈光,亦往往運用得宜,或有所象徵,或與角色的心理變化緊緊配合。例如七巧居所,有別於姜家之美輪美奐,以一塊錦布充當佈景,偏偏布上卻似有兩處污漬,就如七巧的人生,表面風光,然而卻充滿污點。至於不時出現的暗紅燈光,也能適當地凸顯七巧的暴怒、痛苦(如七巧夾破二爺念珠時)。
除前述三爺娶妻一場,劇中亦有其他新添情節,使全劇生色。如上半場打麻將一段,便與下半場的另一次竹戰(原著本有)構成強烈對比。前者實,後者虛;前者熱鬧,後者淒清。較後的一場竹戰,導演安排四位女眷坐成一列,作勢打牌,芝壽(七巧媳婦)於另一方獨對四人,在七巧的訕笑嘲諷聲中,掩面撫胸,步步哀婉。前後兩場竹戰,彼此呼應,同時與七巧的性格轉變相互配合。前段熱鬧,因七巧尚在姜家,人性未泯;後段淒清,則因七巧已居於自宅,對子女媳婦的折磨,經已逐漸展開。
然而在眾多改動之中,畢竟也有值得商榷之處。如七巧欲與三爺纏綿一節,女方已豁了出去,無奈男方有所顧忌,終於拂袖離場。羞憤的七巧,回房後即強行奪去二爺的念珠,再狠狠夾破,其間甚至將二爺推倒在地。(有別於《怨女》中,主角只將念珠悄悄夾破)。此改動無疑可凸顯七巧求愛遭拒後的失落、羞憤,可惜卻略嫌過火,畢竟姜家不會容忍七巧如此明目張膽地欺負夫婿。而七巧之所以嫁入姜家,歸根究柢,也只為榮華富貴。然則她似乎不會於尚在姜家之日,便有那不顧一切的反抗。亦因此,原著的主角與三爺,從來都未嘗在人前有越軌舉動(俱在人後)。然而在劇中,三爺與七巧卻曾在大爺等人面前,於麻將桌下(上半場)暗暗廝磨(以對白交代)。如此安排,則未免將二人描述得過份大膽了。
張愛玲曾說:「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華美的《金鎖記》,當然說不上爬滿了蚤子,就可惜有那麼一、兩隻趕不跑。但瑕不掩瑜,作為結合張愛玲小說與新編京劇的一次嶄新嘗試,是次演出實已非常值得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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