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生活在紐約,不時向美國朋友介紹中國文化。一次向一個女孩子提到中國歌劇,她瞪大了眼睛,以非常驚奇的語氣問我:中國有歌劇的嗎?又一次向另一美國友人提到佛教音樂,他也以相同驚奇的語氣問我:怎麼,真的有佛教音樂這回事嗎?真使我為之氣結。
雖然中國文化在西方社會已獲得一定程度的認知和普及,但很多時這種認知還是停留於中國餐館的酸辣湯與炒飯,李小龍的功夫,及近年成龍的《Rush Hour》與李安的《臥虎藏龍》。那麼,較深層的精緻文化如文人畫、古琴音樂、崑曲,甚至懷素的狂草等會有外國人欣賞嗎?當然有,不過並不是普羅大眾,而是一小撮學者及文人雅士。其實不要說外國人,就是一般中國人迷上的也大多是通俗電影、流行曲、浪漫愛情小說等。精緻文化嗎?只有留給附庸風雅之士去風花雪月一番好了,大眾那有這樣的心思?
話雖如此,精緻文化雖然免不了曲高和寡,但因其獨特的美學價值,一直以來還是有其存在的空間,古琴音樂如是,崑曲如是,甚至佛教音樂也如是。
因為冷門,佛教音樂似乎應屬於曲高和寡的精緻音樂文化。但是在古代,尤其是唐代,佛樂卻曾經風靡一時,成為家傳戶曉的普及音樂文化。佛教音樂當時是以最通俗的音樂形式「俗講」來勸善化惡和贊佛的功德。讓我們先看看當時描寫「俗講」的風行情形。
韓愈《華山女》詩:街東街西講佛經,撞鐘吹螺鬧宮廷。
姚和《贈常州院僧》詩:古磬聲難盡,秋燈色更鮮,仍聞開講日,湖上少漁船。
聽僧雲端講經:遠近持齋來啼聽,酒坊魚市盡無人。
從以上資料可見當時佛樂的吸引。一有俗講之日,連市面上亦顯得冷冷清清,因為百姓都湧去聽講賞花和唱戲了。唐代眾多的寺院,在當時實際變成了百姓的娛樂場所。
那麼今天佛教音樂的情形又如何呢?它不再像唐代時那麼的瘋魔眾生了。原因雖然複雜,但仍可略歸為二。一是在科技、資訊發達的今日,人民在娛樂方面有太多的選擇。到寺院去聽講嗎?不單並不見得吸引,很多人根本連佛樂是什麼也不知道呢。二是即使在宗教方面,亦可有不同的寄託。話雖如此,一日有佛教的流傳,也就一日便有佛樂的傳誦。因此,雖然佛教音樂已傾向曲高和寡,它仍然是出家人或者在家居士每天必須從事的修養功課。可是,將佛樂作為一種個人修行與將之搬上舞台作為表演藝術又是不同的兩回事。不少人對僧人從深山下降到舞台一事看成為誤墮紅塵,不以為然。那知其實在唐代的時候,民間佛曲、俗講等正是紅塵中的因緣大事呢。其實,無論是青青翠竹或是鬱鬱黃花,都是真如本相與般若智慧的顯現。我們實不應以分別心來看待出家人的「粉墨登場」,他們不過是在為我們方便說法呢。
香港第一次的佛樂匯演是由筆者於一九八九年為區域市政局在沙田大會堂舉辦的《中國五臺山佛樂團》音樂晚會。此兩晚的門票很快售罄,演出功德圓滿,受到各方的支持與好評。我很高興知道近十多年來經過更多文化人及機構的推介,繼續使這門非常冷門的佛教音樂不單多次登上了舞台,更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歡迎。今天佛樂的青磬木魚亦已衝出了亞洲,在美加及歐洲各地響起了清徹的梵音。
佛教音樂的分類,若從內容上看,有法事音樂與民間音樂之分。前者為佛教法事儀式中的伴奏音樂。這些活動又包括佛教為佛誕、傳介、慶典、說法、供佛、禮佛、拜懺、佈施、祈福、消災、薦亡等儀式活動。其對象包括佛、菩薩、尊者、餓鬼等。其音樂傾向肅穆、平和、淡遠一類美學特徵。正如《長阿含經》對佛樂的描寫:
其音有五種清靜,乃名梵音。何等為五,一者其音正直,二者其音和雅,三者其音清澈,四者其音深滿,五者周遍遠聞,此五者乃名梵音。
至於民間佛樂的對象則多為佛教徒和俗人等。其音樂風格多種多樣,有的非常活潑熱鬧,有的甚至流於粗俗,是極為世俗化的音樂。雖然風格各異,兩種佛教音樂同為功能性音樂,因為前者的音樂目的主要為了宣唱法理,贊佛功德,止斷外緣,止息內心。後者為勸善化惡和開導眾心。而兩者都是為了宗教服務。
粗略地看,中國佛教可分為漢傳佛教與藏傳佛教。漢傳佛教的派系又包括天臺宗、華嚴宗、淨土宗、三論宗、法相宗、律宗與禪宗。藏傳佛教屬大乘佛教,除藏區外,其流派亦傳播於蒙古族、土族、納西族、普米族。地域遍及西藏、甘肅、青海、四川、雲南、新疆、內蒙古等地。其教派則有寧瑪派、葛當派、薩迦派、格魯派等。格魯派是於十五世紀初宗教改革時創立的。後來格魯派寺廟形成非常有影響力的集團。
據北京中央音樂學院田聯韜教授的考察,藏傳佛教寺院的宗教音樂乃由誦經音樂,姜姆樂舞音樂及寺院器樂音樂三部分所組成。誦經音樂主要以聲為主,指僧人念經文時的詠唱。姜姆樂舞音樂為寺院舉行大型宗教姜姆樂舞時的器樂伴奏音樂。器樂音樂則指伴奏儀式進行時的音樂與信號性質的音樂。
是次來港演出的拉卜楞寺佛樂團來自甘肅甘南藏族自治州,其所屬寺院為格魯派。演出曲目多姿多樣,有誦經,也有器樂演奏。除了有法事活動的迎送曲目、供佛法音、敬獻讚歌、歌誦和平的誦歌外,也有描寫美麗草原及賽馬情景充滿了歡樂的樂曲。演出的樂器也多種多樣,除西藏別具特色的號角外,還有笙、笛、管子、雲鑼、鼓、鈸等。是次拉卜楞寺佛樂團相信會為香港觀眾帶來一次風格莊嚴肅穆與生動活潑兼而有之的音樂饗宴。
(原載於2003年10月《傳統再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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