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筆下的顧曼楨,是一個比男性更堅強獨立的女子,她的「不幸」,在於「身不由己」,是環境因素造成的;相對於世鈞的優柔寡斷和保守,曼楨在異性面前往往有更爽朗自然的氣度,相對於叔惠的自戀和虛榮,曼楨在經歷重重磨難之後練出更深沉的冷靜、理智和積極生活的態度。林奕華曾指出,曼楨只是悲劇中的角色,卻絕非悲劇人物,因為由始至終她都在積極尋求改變的可能。這樣奇異的中國女子,活在縱橫交錯、複雜迭變的人際網絡中,活出了那個年代動盪起伏、不可逆轉的宿命,而這趟多媒體音樂話劇的演出,卻通過眾多人物的內心獨白,以及張艾嘉擔任仿如說書人的旁白,共同揭示人物當中迂迴曲折的內心圖像。
胡恩威說過,張愛玲最難能可貴的地方在於她不是一個時代的逃避者。是的,張愛玲的耐讀在於她的入世,甚至是對當時處身環境的「現世」處理,毫不規避人性常常不得圓滿的缺角與遺憾,這是她的作品能不斷被往復重讀、再現、搬演的理由。張愛玲說過,她不喜歡壯烈,只喜歡悲壯,更喜歡蒼涼,因為時代是那麼沉重,不容易那麼容易就大徹大悟,她的小說人物雖然只是軟弱的凡人,但正是這些凡人才更能代表這個時代的總量。從這個角度看《半生緣》的人物,便會發現每個角色都有「不得不這樣」的因由,例如曼璐的墮落與卑劣,是家庭與社會壓諸女性身上的枷鎖,當然,她的積極變壞,又與她個人性格中的妒忌、貪婪和自私有關,但惟其如此,才更可見出另一個「身不由己」的困局。
從電視到電影,再到舞台的改編,從七十年代的李影到九十年代的吳倩蓮,再到後九七時期的劉若英,《半生緣》裏的顧曼楨彷彿也經歷了重重年代記憶的磨洗和塑造;從北京到台北再到香港的跨地域合作,從文字到多媒體的越界演出,《半生緣》的音樂話劇留給世代的,可能是另一個年代與時境的參差對照。
(原載於2003年10月《傳統再造》)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