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闌」即灰色的粉筆圈,在舞台上,看不見;看見的是兩個婦人爭子。審理的縣令叫兩個婦人各執孩子一手,誰把孩子拉出灰闌以外就是孩子的母親。古老而熟識的戲軌:改編自元代李行道所著的雜劇《包侍制智勘灰闌記》的情節,也像《聖經.列王記上》所羅門王建議把孩子斬半來分辨生母的妙計。道理都是一樣:真正的母親最愛的是孩子。
此劇以高鐵和菜園村的爭議為序幕,請說書人劉浩翔帶領村民演一齣《灰闌》。戲中戲以及說書人穿插戲中的疏離效果,使觀眾不單是《灰闌》的觀眾,也是高鐵爭議的觀眾。傳統的故事不能製造懸疑感,所有人都知道最後是照顧孩子長大的古如紗不忍傷害孩子,不禁放手,流露出來的母愛使縣令判其勝訴。那麼,重點就落在演出和敘事之上。同一的故事已被改編多次,落在布萊希特手上,要觀眾反思社會現實,重要的就不是觀眾看到戲劇/社會是如何,而是他們如何去看這戲劇/社會。
第四度牆是打開的,穿著時裝的說書人穿插在西周服飾的角色之間,把觀眾從戲裡的故事抽離出來,轉過來說,也是叫他們介入進去。若觀眾本身對社會現實是抽離的,對菜園村村民的訴求不聞不問,《灰闌》的意圖就很明顯的,是把舞台上的演出成為一個出口,叫觀眾轉接向社會黎民。
說書人直接道出角色的心情、說不出的話,為甚麼不叫演員直接演出來呢?劇場不應是以視覺為主要表達的嗎?為何弄得像廣播劇似的?抑或,劇作家認為,「五色令人目盲」,觀眾之觀不一定可靠,有時候必用心聆聽。最純樸真摯的話,人往往說不出口,說書人就代為敘述:觀眾們,你明白嗎?我們從電視上見到警察的胡椒噴霧、示威者拉鐵馬;但那些菜園村村民和反高鐵人士所說的「家園」、「社區」和「公義」等等,有人用心去聽嗎?
除了序幕菜園村居民大會的場景,戲的前半段都沒有佈景,後半段沈石德出場後才有一塊木板作牆,這配合「7A班戲劇組」一貫的風格,舞台設置從簡,集中在演出和故事之上,換句話說重心就是「人」。所以結尾看不到灰闌,只看見婦人和孩子的手。反正重要的並非誰把孩子拉出灰闌之外,而是誰願放手,因不忍傷害孩子而放手。養母古如紗爭的是孩子,也是他正直善良的未來;生母雍氏,卿大夫焦鉏的遺孀,爭的卻是貴族身分的繼承權,故此這也是一場定義未來的鬥爭。不論孩子最後跟古如紗回歸田園還是繼承封土,同樣是「身土不二」的,有異的卻是人和地土的價值如何斷定:權貴的一邊視人為「生產力」,地土要升值;那一邊講的卻是善良與人倫。
現實中,我們或許有「說書人」——像希萊希特一般的藝術家,講述平民心聲的知識分子,但有像「沈石德」一般的清官賢人嗎?群眾只能昐望建制裡出現好人,卻無力獲得充權而改變現實。若布氏的劇著重批判,對「青天」之盼望會否反過來使人繼續存在幻想,把現實的無奈投射進戲劇裡,反而叫人「入迷」?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