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上次在本欄提到,評論演出的時候,「不要寫你看不見的,只寫你看得見的」。換言之,戲劇評論的主要分析對象,首先是具體時空下的演出本身。這本是老生常談,但在現實中不少人卻或偏重劇本或戲劇文本的分析,或利用藝術作品來借題發揮,大談不一定跟被談論的作品有關的文化議題,而繞過作品本身的美學分析。
空間不空
不過,說評論演出時,「不要寫你看不見的,只寫你看得見的」,但演出或劇場的空間呢?上次筆者提到,1979年,美國前衛導演謝喜納(Richard Schechner),曾把法國劇作家尚祖湼(Jean Genet)的名劇《陽台》(Le Balcon),改而在一所前身為金屬壓模工廠的演出空間上演。雖然文本仍然是《陽台》,但由於演出空間跟傳統的舞臺完全大異其趣,《陽台》的異色在另一個空間釋放出意想不到的異彩。
又例如,1966年,以日本當代小劇場導演鈴木忠志為首的「新劇團自由舞臺」,便在東京新宿區的一家喫茶店搭建起專屬排練場以及「早稻田小劇場」。根據同年十一月「早稻田小劇場」開場演出《賣火柴的女孩》(鈴木忠志導演,別役實編劇)的劇場設計師高田一郎的描述,早稻田小劇場是個非常狹小的小劇場空間:「沿著鐵樓梯爬上二樓進門,首先是大約七十人座的觀眾席,觀眾席的對面是一個墊高的舞臺。……舞臺沒有上舞臺下舞臺之分而緊貼著後面的牆壁,四周沒有任何側臺空間,因此演員只好從觀眾席後方打開辦公室兼後臺的房間門,通過觀眾席中間通道登場。」[1]可以想像,早稻田小劇場的舞臺與觀眾席,是這麼的近,可謂融為一體。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學系副教授林于竝更把這樣的空間,形容為「親密空間」。[2]
在一般人的觀念中,空間是看不見的,但這並不代表它沒有形相上的差異,同形同質。事實上,空間不同,其相應的「空間構成」(Spatial Formation)亦各異。試想想在一座可容納一千位觀眾的大劇院上演《哈姆雷特機械》,跟在觀眾數量最多不過二百的臺北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上演同一戲碼,演員和觀眾會有著怎樣不同的關係?連帶地,演出的舞臺調度、演出方法以至走位,都難免有所不同。無可否認,劇場最神妙之處在於,它是那裡也不是那裡。我的意思是,當演出的帷幕拉起,一千人的大劇院也好,二百人的小劇場也好,它不再是劇場了。它可以是深山,可以是河流,甚至可以是太空。然而,這一切建基於「劇場假定性」而被信以為真的舞臺幻術,卻無可避免地受它們所置身的舞臺空間所界定。因此,當我們撰寫戲劇評論的時候,我是主張把空間因素也考慮進行的。空間之為空間,在於它是空的。但究其根本,空間卻並不是空的,這對於劇場空間,尤其如此!
劇場是演出的容器
那麼,我們將如何理劇場空間之空間構成?或許,我們可借助謝喜納提出「環境劇場」的時候有關演出空間的分析,作為參考。對於謝喜納來說,劇場空間是一個整體空間:「嚴格地說,就是空間的所有領域,也就是包含在內的所有空間,凡是觸及或牽涉到觀眾及演出者所在的空間,或是在四周的一切空間。在空間規劃上,絕不可以因為習慣,或在建築的設計上,畫出專供表演者使用的區域,必須因應演出的要求而設計。另外,劇場更是外在大環境的一部份。城市生活即為劇場之外的更大空間,同時,還有歷史、時間的空間,也就是說,它包括了各種型態的時空。」雖然,謝喜納談的,主要是環境劇場對於演出空間的獨等考慮,但筆者認為謝氏的三層空間論適用於一般演出之空間分析。筆者相信,不同型類的演出,自有不同的空間前設與想像。記得多前曾經觀賞過一個儀祭式的演出,但場地卻是一個可以容許差不多五百人的中型劇院。可以想像,儀祭式演出原本具有的那份親密性,如何在如此偌大的空間給稀釋,蕩然無存。
曾幾何時,構想過一個特殊的戲劇評論工作坊,除了安排學員進行形體工作坊,打開身體的知覺外,更擬安排學員參觀不同的演出場地。雖然,工作坊最終還是沒有搞成,但我始終認為,要真正瞭解演出,實在無法繞過它的容器!
[1]引自林于竝著:〈「負性空間」的劇場:試論鈴木忠志的空間思想〉,《日本戰後小劇場運動當中的「身體」與「空間」》,臺北: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民98年),頁88。
[2]同前,頁90。
(原載於NO. 20《牯嶺街小劇場文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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