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卡爾維諾是近代作家,他在創作上亦喜歡作不同的新嘗試,但他的小說往往散發出一陣古典味,一份典雅的情調。我特意在看劇之前看一遍 《馬可瓦多》(Marcovaldo: Or, the Seasons in the City) 小說,更發現,即使馬可瓦多與和我們一樣,同住在城市,他卻以有異於一般人的眼光,以純真的眼睛觀照城市。他(我們)所在的世界繁華而不美麗,但他仍在努力,挖掘生活中僅餘的精彩。從他眼裡看出的四季,是近在咫尺,卻陌生,但很輕盈而窩心。而「進劇場」正好把握住這份輕的觸感,演繹出一個讓人思潮飛轉的四季。
與其說卡爾維諾的《馬可瓦多》是小說,不如說它只是由很多個以特別溫柔的眼光觀看城市的片段組成的意象。同樣,「進劇場」的《Marcovaldo - 乙城的四季》也是一樣,將幾段小說中的情節串連起來,拼湊出一份婉約的情感︰那邊馬可瓦多因發現城市幾片蘑菇而恩喜;這次他藏了一隻「毒」兔子,而鬧得滿城風雨;馬可瓦多渴望酣睡於公園長椅,仰望星光,卻總被不同的事情阻撓,到最後他終於可以安睡,卻因疲累而磨滅了沿先的那份浪漫。
很喜歡演出的起首︰甫開場陳麗珠手持一點燈光,在漆黑的舞台上舞動,放下,她又拿起另一點燈遊走。由於一片黑暗的關係,視覺上就像燈光生出另點光一樣,幾片置在不同地方的光串成一條不規則的絲線。最後舞台漸亮,陳麗珠安坐一旁,觀看這無人的舞台,她退下,馬可瓦多(紀文舜/金大建)步入。這樣的一段,正好讓身在中環鬧市的觀眾有時間靜下來,讓思緒追隨著那些點點燈光,與陳一樣,坐下來,安下心,看看另一番的城市景象。如此,稍後進場的馬可瓦多,在觀眾眼中便多了一份親切,卻同時引領全體觀眾與現實城市多生一份距離,而投身在那個不一樣的城市風光。
這段起首正好回應最後︰劇場與中環大街相連的門緩緩打開,那隻對世界任何事物也驚恐萬分的兔(紀文舜)一步又一步的跳出門外,遠去。路旁交通燈滴滴答答的聲響傳來劇場,街燈將外面的世界映照出一塊橙黃,有點不真實。原來,我們已置身於那個不一樣的城市,那個在馬可瓦多眼中,縱是貧窮而生活迫人,卻有無限驚喜及希望的城市。回望門外那條無人的街道,反覺陌生。沒法獨自生存的兔子就這樣走進我們熟悉卻陌生的外頭,世界太大,牠要孤單地面對這片驚惶。突然想起幾米的《微笑的魚》音樂特集中,一首叫〈貝阿提絲〉的歌。演出,就這樣在微笑的寂寞下平靜結束。
陳麗珠與紀文舜找來金大建合作演出,實在明智。他們共同建構出一種有機的肢體組合。如果陳麗珠和紀文舜是以凝練的思想,精妙的設計,再而帶動身體,金大建則是先投入純真/純粹的身體舞步,才引領意象。兩種不一樣的舞動質料,如膠似漆,並同時指向一種輕的演繹,突出了馬可瓦多的滑稽,與他那淡淡然的意態。成熟又浪漫的紀文舜的氣質,與天真卻具爆發力的金大建的身體觸感,正好讓馬可瓦多的形象更立體,更飽滿,繼而更完整地映襯出,那個在馬可瓦多眼中,與現實有一丁點距離——剛好填滿內心寂寞的春夏秋冬。
《乙城的四季》的劇情片碎,卻滲出詩意,沒有曲折的舖陳,當然也沒有什麼社會性的反思(至少我不會這樣解讀)。這齣戲就像在清涼的晚上,送來的一壼玫瑰茶,讓緊繃的城市人精神紓緩,嘗試學習馬可瓦多或兔子,在回家的路上,在這一世紀的太平盛世,細心欣賞城市的幾個角落,感受有趣,放輕鬆的,發現希望。
(原載於2010年2月28日《文匯報》)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