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俄羅斯自由劇團受困於獨裁政治的惡劣環境和被禁止演出甚至逮補的威脅,「每一次演出都有可能是他們的最後一次」,仍然堅持表達渴望話語自由的強烈願望、劇場藝術水平的自主發展,載譽來港演出,使人不禁問:把一齣在本國隨時會遇上封殺的劇場表演放在具規劃的藝術節、「安全」的文化中心劇場裏再度公演。對香港觀眾來說,不會中途被迫中止觀看,沒有政治暴力的脅迫了,所有話語和政治暴力的呈現會否變成用來想當然地引伸附會近來發生的劇烈政治抗爭?還有沒有美學意義的延伸會否因此變得無關宏旨?
起初或許以為是把哈洛‧品特(Harold Pinter, 1930-2008)早期充滿潛台詞的荒誕戲劇到政治劇的串連演繹;中文劇名用「反轉」一詞或為顛覆,或為解構,但很快發現用「反轉」一詞翻譯「Being」只是宣傳技倆,或者可以視為更具屬於香港的意識形態上的抗爭性作為賣點。以哈洛‧品特接受諾貝爾文學獎的演講辭貫穿,「Being」便又不單單含「致敬」之意,更有演繹、體現、融合其戲劇精神的建構意圖。
假設我們重回到對這位名劇作家一點也不認識的背景去,說不定也能落實理解這是一齣關於劇場與話語真假互涉的政治論述。從「一件事並不必然非真即假,它可以既真且假」,展開了根本沒有真相的質詢和爭議negotiation。從有人問起剪刀的下落開始,兩個人物甚至整場演出的對話選段,觀眾從來沒有見過一次真誠的對話,人物有時甚至為發言而發言,在對話中迴避溝通和尋找真相。每個人在偏執著無關痛癢的話題,卻又因為被自我的欲望封閉,甚至引發一個不可收拾的地步。首個最具震撼力的場景就是演員被封在紗白色的塑料布幅下嘗試掙脫而露出扭曲而無法辨認話語內容的表情。這時舞台的氣氛升?,話語壓制變成話語權利的剝奪。在沒有政治權力自主自由的國度中演繹話語權利的剝奪,當然可以強化政治權力無理約制人民自由這母題;例如,審訊和拷問具體反映極權對人格和尊嚴的凌辱;用暴力禁止村民說本土語言嚴厲地指責政治侵佔對弱小民族的傷害……宣傳標語中所謂歐洲最激的政治劇團,暗裏配合劇照上全裸男演員被火烤炙私處(借位造成的影象),彎腰露出痛苦臉容的鏡頭;現場所見,這一幕的確把政治性隱喻推向高峰。赤裸受虐的身體象徵個體聲音完全的剝奪;當施虐者強調要讓受虐者領教拇指的力量時,政治上以強者自居的人又成為不可真誠、沒有對話對象的「弱者」,這時暴露了他恐嚇、強姦、屠殺等暴行源於心理的失衡和被話語欲望和思想的堅執所捆鎖──受害者和加害者都是欲望的?牲者──真相又因此永遠無從發現。於是,除了對政治約制的質詢,我們也發現了演出同時是一場對劇場話語的後設論述:正如該戲以哈洛的演辭作結:我們可能所看到的真實不過是無止境的鏡象。這也解釋了為甚麼要承認戲劇藝術根本沒有可被發現一種叫真相的東西,直至讓角色自由呼吸,擺脫編劇者的約束,直至敲破它,像人民擺脫被政治權力操控者所編織的無知網羅。
(原載於2011年5月《藝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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