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魂遊你左右》,就像發了一場夢。不,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惡夢。那疑幻似真的恐怖感揮之不散。
我看見我走進一個頗為陳舊的工廠大廈後門,乘著那偌大的升降機,緩緩的上到了那一層。升降機門一開,面對著那暗黑的門口,看到一個木層架,上面放滿了置於玻璃器皿的蠟燭,那些小火焰映照的影,在牆上猶疑地踱著。穿過門檻,走進一些蓋著白布的房間,走過幾段曲曲折折的迴廊,才走到那微黃的劇場。那分隔台前和台後的布幕一直在晃動著。然後,鄧偉傑慢慢地、帶點不知所措地走進來,打開一本發黃的小書,朗讀起來。突然,一把男聲從後叫了出來,指出鄧那樣讀著十分沒趣,叫他再來一次。原來,那已經不是鄧偉傑和林文傑了,他們是韋先生和指導他的演員。不知不覺的走進了夢的第二層。
韋先生有一個令他心緒不寧的故事一直埋在心底裏,他決定了要告訴他的親友,希望這個纏繞他半生的經歷能夠離他而去,於是找到那位演員,指導他如何表達才令親友們有心聽下去。演員要求他演出他的故事,可是由於韋先生並非演員之故,他不自然的演出讓那指導他的演員按捺不住地示範。做著做著,演員就成了以前的韋先生,而韋先生就客串了故事裏的其他人物。在排練之中,夢又不知怎的到了第三層──韋先生多年前到吉福特小鎮公幹的經歷。
第二層和第三層的夢不時互相穿插,排演的過程通過劇場的想像,於觀眾面前呈現多年前韋先生到小鎮處理老太太遺產的經過,當中所遇到的人物、心情、說話活靈活現在眼前。演員和韋先生也投入得成了當中的人物。但漸漸地,當時韋先生遇到的白面黑衣女人──Jenny──在那排練場出現。當年韋先生在老太太的古老大宅處理文件時,多次碰到Jenny,也經歷了很多不可思議的事。第四層的夢──Jenny的故事──也就浮現出來。
Jenny是老太太的妹妹,因為未婚懷孕、人言可畏而忍痛將小孩送給姊姊撫養。但她總是對自己的小孩念念不忘,離開小鎮多年後回來,想在姊姊手上得回小孩。一次爭執之時,小孩坐的馬車掉進大宅外的水中溺斃,Jenny不久後因此憂憤而死,在大宅中陰魂不散,每個見到她的人都會無故地失去孩子,因而成為小鎮中人不敢提起的事。Jenny也就因為未婚懷孕犯禁而成了小鎮被壓抑的潛意識,人們不提起就是不想面對,可是就如佛洛依德所說的那樣,被壓抑到潛意識的傷痛和恐懼會不時回來,Jenny也就在大家不知就裏之下回來下手,將她自己痛失小孩的悲痛延續到在世的人身上。韋先生就在當年於大宅中給Jenny盯上,多年後他妻子和孩子就在一次遊樂場馬車的意外中身亡。
就如佛洛依德所說:「夢是通往潛意識的康莊大道」,《魂遊你左右》就是一個探往潛意識(更)深處的經驗,每往下一層,愈加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心中/人類社會壓抑了的傷痛和恐懼。這個經驗令人心寒和驚懼的地方,在於當我們往潛意識下探時,它的影響卻往上提升,直往顯意識/現實中去。當韋先生和演員排練到故事愈後的部分,也就是當年韋先生遇上Jenny,遭她驚嚇的經歷,Jenny就愈加出現在排練室中。因此Jenny(被壓抑的潛意識)不只在第三層夢中的憶述出現,其實也在第二層夢──那排練現場──徘徊。因此她隨著故事的推進愈撲向更上層的夢,那她會否向第一層夢的人──鄧偉傑和林文傑以及《魂遊你左右》的現場觀眾──甚至向現在正寫這篇文章那清醒的我(們)下手呢?寫到這裏,背上發毛,恐懼感油然而生……
猶記得第二層夢完了後,在第一層夢中的林文傑在劇場之外送別觀眾並道謝時,那心神彷彿還在惡夢中,驚魂未定,氣喘如牛。看得見他演得十分投入和精彩之餘,我意識到Jenny的力量可真大,於是趕緊快步走出那暗黑的工廠大廈,投向那給我安全感的餘暉中去。在陽光中我想到:如果潛意識那暗黑力量這麼厲害,那與其不聞不問地壓抑不合乎道德的慾望/事情(好像未婚懷孕),不如切實地了解、討論、面對,甚至幫助受到這些慾望/事情困擾的人,不要讓Jenny、韋先生,以及演員(根據故事的脈絡,他很可能是Jenny下一個加害的對象)的慘事這樣延續到我們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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