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死》的主題是有關死亡的思考,透過一個簡化而極端的處境來表達。角色有兩個,一個是要被活生生餓死的死囚,另一個是被逼看著他餓死的醫生;第三個演員擔任的「樂師」本身是演出的現場演奏者,有時是述者,有時則只是一把聲音,卻不是一個角色,因為在牢獄裡是沒有這樣一個樂師的。
樂師說過兩次「這是一個有關刑罰的故事」。刑罰是法律的一部份,理應是公平的。但要被餓死的小混混根犯了甚麼罪,有沒有犯罪,劇本並無清楚說明。同時備受精神折磨的是刑罰的執行者醫生鳥,因為若根本沒有罪,他就可能「殺錯好人」。刑罰不限於死刑,觀眾不難理解受刑的其實是鳥,因為他工作時有所失誤,以致病人死亡才被關進來——樂師說這是誤殺。那麼根是否只是一個「活刑具」,被犧牲來折磨鳥?他被殺不因犯罪,而是因為被社會視為沒貢獻的地底泥,死不足惜。
樂師也說過兩次「這就稱為權力」。刑罰是違法的後果,但訂立規則的是權力。戲中最徹底的權力是其整體困局——有時人看來有選擇,有機會改變,其實沒有。根嘗試讓鳥心生憐憫,找方法釋放他;有時二人內心交戰,根在樂師的引導下想像鳥可以幫他離開的可能性,又想過殺死鳥的後果;最後根又提出對賭,若他嬴了,鳥就要放他走……但這些「可能性」和選擇其實都是假的,始終不會影響幕後操縱者早已決定的結果,因為對錯真假並不相干。
樂師本身也是一種權力。他以話語和配樂來干預甚至引導著劇情推進和節奏,也影響著觀眾的感受和理解。擔任樂師的黃曉初有低沉厚重的聲線,以帶壓逼力的語調與角色對話,同時能隨心所欲地演繹風格各異的音樂,可謂出神入化。舞台佈景是固定的,基本上就是囚室,但劇本隨時楔入角色想像的、回憶的或非來自角色的,評論的、聯想的事,空間的分隔和跳躍就由樂師的配樂主導,加上演員轉換戲服和演繹手法營造差異,而觀眾不感到混淆,是一次成功的高難度示範。
樂師的聲音也有一個獨特的位置,有時好像是角色的心聲和Alter Ego,又好像所謂「幕後黑手」的聲音。但那其實都是沒意思的,叫角色迷惑的空洞回音。例如有一場「樂師」與鳥的辯論,本來醫者心腸的鳥反而說著精英主義的,沒能力的人不值得活的法西斯主張,甚至以「導致人口爆炸」來否定醫療,這時樂師卻跟他唱反調,說每一個人都應被尊重,肯定醫療的工作。但隨即說起鳥所犯過的錯時,樂師就咄咄逼人,堅持鳥救不活病人就是殺人。由此可見「樂師」並非一個整全的人格,卻是一種叫人不安的壓迫力量。
《想.死》沉重而悲觀,導演卻在根回憶的一段以卡通化的方法處理,讓觀眾緊的神經可以放鬆一下。這樣或許會破壞整體氣氛的一致性,但也可說是塑造根這角色的喜劇性,與一直規行距步的鳥作出對比。根最後能告解並死去,相對鳥的惡夢開始,可說是一種解脫嗎?這大概也是一種偽選擇。
(原載於2011年1月《藝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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