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照、自在――評觀之淨化
文︰張綺霞 | 上載日期︰2012年4月25日 | 文章類別︰藝術寫作計劃學員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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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辦︰台灣無垢舞蹈劇場
演出單位︰台灣無垢舞蹈劇場 »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日期︰05/11/2011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舞蹈 »

觀,必有主體及客體,如何融化主客的隔膜,讓兩者共同達到同一種境界,是不同表演藝術共同探討的課題。《觀》把一切縮減成最根本的形式,放大最微小的瞬間,引領觀衆和表演者一樣,卸下慾念所虛構出來的繁華,回歸最根本的自身。從察覺他人的「觀」到察覺自身的「照」,深思「存在」的意義。

 

觀靜中之動

 

一開始,舞台風景看似寧靜,其實每刻都在變。舞蹈貫徹舒緩的節奏,不是讓一切停止下來,而是給予每個動作相當的重量,以寧靜而謙卑的態度引領觀衆。每一個動作皆全神貫注,起步、提腳、整隻腳放在地上、轉移重心,都凝聚力量,所以才會「穩」,利落乾淨,幾乎沒有痕跡。這種「穩」有其長期修煉的內涵,散發安定的氣氛,觀衆投入其中,隨著輕輕的鼓聲及長管聲,慢慢投入混沌的境界。從天地初開,舞台上的長幔逐一收起,禾神放下高舉的麥穗,躬身移動,象徵萬物從地上初生。行者與火神半蹲走進舞台,行者舉步一定,以向下的力量前進,拾起圓潤的石子,收進缽中,象徵一切紛擾開始。

 

白鳥越過蒲葵初生,雙手在光下舒展如羽翼,雖然向上飛翔,姿勢仍貼近地面。大部分的舞者重心不曾升高,展現對土地尊崇的卑微姿態,配合神話式的場景,營造一種與天地依存的氛圍。隨後白鳥長成,披上了黑紅的羽翼,眾生開始交錯,在鈴鐺聲中,一下一下凝注動作,迸發生命力,背後祭師的吟唱也漸趨高昂,舞台由靜景過渡到動景。

 

觀動中之靜

 

以慾念推動的兩場風景,慾望的強大流動,往往困於自身,不改世界分毫。雖然一切都在急速轉變,但甚麼也沒有發生。三條白幔構成流淌的河流中,鷹與白鳥慢慢靠近,兩者互相試探,後慢慢親吻旋轉,展開,離開,再相偎相依。然而此時吟唱卻哀婉悠長,雖如此貼近,抖震的情慾卻無法超越形體,白鳥散發柔性力量,嘗試卸下鷹的長矛,鷹則戀於白鳥之肉身,兩人最終無法達到彼此尋求,悄然遠離。

 

至〈渡鏡〉,兩鷹相鬥,鼓聲急促震動,四位男舞者如兩者的幻影,在旁邊嘶喊交錯,散發狂而急的力。兩鷹在壓抑中互相發出獸性的嚎叫,全身的力量放在長矛上,在地上狠劃並彼此交叉,動作迸發著強大怒氣。然而恨意不但沒傷及對方,反而不斷消耗自身,每一下嘶喊都像痛苦的哀嚎。至情緒最極致時候,祭師忽然大叫一聲,在激盪吟唱中,鷹弟耗盡自身力量揮動長矛,山河變色,紅色波浪翻滾過後,微光中,鷹弟縱死心不息,掙扎抖動,亦在幽遠笛聲中隱去。兩場舞蹈純粹地展現愛慾與相殘的慾望,觀衆進入其中,如照見自己潛藏的內在,日常中紛擾思緒的本源。然而舞者愈是爆發,愈顯困鎖無力,最後終結消亡,體現慾念本質的虛無,從而進入淨靜之境。

 

觀自在

 

靜中生動,動中歸靜過後,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回復最純粹的存在,超脫一己的執念,回歸與天地共生的自由。白鳥生命流逝那一幕,四男舞者打著長管一下一下逼近,白鳥卸下古老繁重的裝束,全身赤裸,跟隨節奏扭動,最後貼近地面,身軀折疊成簡單線條,散發純粹的美感,回復最原初的生存狀態,隨翻滾的長河而逝。最後〈觀止〉中,燈光昏暗,只見光而不見影,四周迴盪綿延之音,加上舞者如神又如鬼的移動,觀衆漸漸融入一種深邃的潛意識,在淨空一切中,慢慢回復到自身。此時誦經之音響起,舞台從動歸靜,行者再次把石頭放回原位,「本來無一物」的暗示不言自明,只有自然更替的規律,才是歸結一切的安定力量。

 

人類文明發展已久,把慾望披上各種虛假的外衣,卻不斷對自然破壞,感悟環境變化的本能被掩埋在深處。往往任由各種虛無的執念消耗自身,忘記生存本身的純粹。即使自然開始以災害反報,也未必意識到失去甚麼。《觀》刻意以減法處理舞台上的一切,摒棄日常中過多的語言及動作,如禪修般回歸最純粹的自身。林麗珍以佛道思想改寫肢體語言,配合充滿歷練的佈景和道具,成功讓舞者從「表演者」變成滲透精神力量的生命體,在反常的舒緩速度和簡約動作中,共同展現思想的一體,呈現強大的引力。引領觀衆放下自身,融入純粹的儀式性氣氛,在靜中感悟自然規律的動,在動中體驗慾望的虛無,最後從「觀」到「照」,一起歸於本性──與一切共生的強大寧靜中。與舞者一同放下紛擾思緒,以貼近大地的謙卑態度,重新體現人最根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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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自中大中文系,喜愛文字和不同的藝術形式,偶爾寫小說和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