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劇場表演變成儀式,把舞台變成祭壇,《觀》的開場是兩邊鼓手身穿民族服緩緩進場。從每個表演者從容卻嚴謹的動作,你感受到某種儀式即將開始。他們帶來一種異於生活的節奏,不止是緩慢,而是一種儀式的節奏。全場開始靜下來,凝視。凝視舞台的同時,你開始凝視自己的呼吸。
舞台上似乎沒有甚麼東西在發生,所以觀眾的注意力反而較多落在自己或周圍觀眾的身上。這令我想起某次拜祭祖母時,我倏然發現,透過拜祭所檢視的不是祖母,而是我自己。當你誠懇地嘗試靜下來感受先人、跟先人對話時,某意義上其實你是在跟自己作另一種對話。或者《觀》這個儀式劇場,正想邀請觀眾在「觀」表演的同時,反「觀」自己的內在、「觀」自己與周圍的關係。
表演的開首,是一群禾神手持稻穗躬身而行。稻穗一直緊貼大地,恍如手之伸延,舞者的腳步亦一直沉到地上,很能感受到他們與大地間的連繫,那種親密與不可分割。舞台的垂直中道,一舞者帶著無限誠懇,撿起路上一顆又一顆的黑卵石。縱使舞台上只有些簡單的布幔作為佈景,你彷彿已看見草原、部落、浩翰的穹蒼和大地。接下來是白鳥的出場,舞者上身全裸,塗上乳白的油彩,頭頂一襲黑色的百褶裙。一瞬,舞者腰向後折,張開身體,雙手不停搖動,指甲(鳥爪)呯啪作響,彷彿要用盡全身氣力把能量傳出去。那一刻,我真的看見一隻鳥在翱翔。
當然,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之後男女舞者一段愛與情慾的舞。二人緩緩進場,男舞者手持長棍,二人久久僵持不下。然後女舞者把長棍捉住,二人的距離漸漸縮短,最後達至交合。簡單不過的動作與暗示,卻因那「靜中帶動」的節奏變得極其生動。綜觀《觀》整個演出,甚少有「發」的情況。大部分時間,你會感受到一種能量潛藏在舞者的身體內,而他們一般不將其外發。正因為沒有外發,而是把一切澎湃的情感向內收,那種情感反而有積累,顯得更加強烈。就好像高手過招,最凝重的氣氛不是出招的一瞬,而是蓄氣待發的一刻。
這點在老鷹兄弟決鬥的一場最表露無遺。在緊密的鼓聲推動下,老鷹兄弟間的張力愈來愈強。然而若單從舞者的外在動作而言,這場並無任何激烈的打鬥場面。相反,一切最激烈的張力都藏在舞者身體內。以致你看到二人就算一動不動,也感受到他們全身的肌肉慢慢縮緊,如箭在弦。舞者在身體處於極限時所發出的叫聲,非在聲量上如雷灌耳,而是直直打到你的內心,與你產生共鳴。一瞬間,你似乎與舞者共同呼吸,分享著同樣的感受。
以上乍看來似乎有點玄,但其實所謂生活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只有打開你的心感受周圍,你才真真正正活在當下。只有感受到別人的喜怒(所謂「同理心」),人類才能互相理解、和平共處。只有感受到自身與大自然的關係(所謂「天人合一」),才能與萬物互相尊重,方可談珍惜與保育。所有回歸簡樸、探究天人關係云云,皆始於「觀」。現代人生活節奏急速,早已忘記靜觀的重要性。但事實上快慢並非重點,時刻保持「觀」心才是最重要的。走出劇場,我們又如何運用剛才在儀式裡體認到的道理呢?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