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是《寒武紀與威士忌》(下簡稱《寒》)力圖傳達的感覺。不論是寒武紀和威士忌,都以荒涼為終。前者的璀璨凸顯後者的落寞,後者則本是為體驗荒涼而存在。
荒涼是甚麼?何以能穿透每個人的心?經《寒》透現出來的難以道盡的荒涼,大致而言是指不被社會需要,而自己渴望實現的生存目的又無法實現,於是在縫隙中感到無窮的孤獨和虛無,茫然得連為甚麼還要繼續生存都忘了問。當間或自覺到這種茫然,便是荒涼感襲來的時刻。
節目出演前,有幸參觀綵排。聽到的解說是,這齣劇是描述七十後活在斷層中的自我放棄狀態。那時便想,其實這種狀態絕不拘於七十後,八十/九十/千禧後的新一代也會處於這種境況,而且情況可能更為嚴重。造成各自的荒涼的背景或許不同,但結果依然是荒涼。面對價值和希望盡失的現實,所產生的無力感,令人急欲逃避、自我欺騙,實乃人之常態。也許是人內心總有那麼一息尚存的希望,那時有點期望此劇能指出一個解決這種常態的方法。但看畢全劇,終於醒悟:荒涼最大的荒涼之處,正在於它無法解決,只能與之共存的同時嘗試和它保持一定距離。
阿紀看盡荒涼,決意離開人世時,並沒掙扎一番才下手,但卻在看見父母和朋友後放棄自殺。換言之,人面對荒涼時,所能做的不是找出方法化解,或是針對問題根源逐少消除。荒涼豈能輕易消除?阿紀最後做的,只是把情感寄託在父母的關愛,還有和朋友建立的羈絆。孤獨連結起眾人,眾人得以在荒涼的沙漠中互相扶持,分擔因荒涼帶來的辛酸。這是面對荒涼所能採取的最主動的應對。
本劇營造荒涼感的一大成功之處,在於其處處刻意掩飾荒涼感,使其欲蓋彌彰,間或藉著人物有意無意的獨白作出沉澱已久的爆發。各人的重擔,因為刻意掩蓋而顯得沉重,常常令台上角色台下觀眾愕然。印象深刻的一次沉默:維維在Ken說「我很久沒見過男人的陽具了」後,無意說了一句:「這裡誰不是這樣!」終究還是不能逃避的孤獨,維維卻像是一副理所當然地輕佻道出,致使無論是忙碌著替阿伯換尿片的人,還是在戲外張望的人都一下子由滑稽的氛圍突然轉入淒涼的調子,沉寂了。時間在兩個介面都仿如凝固。就是這種同步的荒涼感,證明生活所帶給人的沉重不是只限於某一代人,而是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曾經歷過,那種無可奈何和無可宣洩的苦悶鬱結。
或許,《寒》嘗試撫慰人心的結局,其意並不在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法,而只是指出在荒涼的生存圖景中,一絲可能的寄託。這種解讀本身已在結局那段振奮人心的舞火龍進行時留下一小處荒涼的模糊印象在心中,久久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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