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中迸發之力量——看 離騷
文︰張綺霞 | 上載日期︰2012年11月6日 | 文章類別︰藝術節即時評論

 

節目︰離騷 »
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
演出單位︰動藝 »
地點︰上環文娛中心劇院
日期︰2 - 3/11/2012
城市︰香港 »
藝術節︰新視野藝術節2012 »
藝術類別︰舞蹈 »

《離騷》是屈原的死亡之書,寫完《離騷》後,他就開始流浪的生活,因此當中充滿濃重的絕望與憤懣的掙扎,及無法屈曲自身本性從俗,而選擇自我放逐的悲壯之情,預示自殺的結局。舞作《離騷》雖然源自這篇上千年前的作品,而不困於此。它繼承了文本中與世界的碰撞與掙扎,將這種情感化成無形的外力與自身的拉扯,但在利落有力的身體線條,及有力的伸展動作中,所表現的卻是外力無法壓抑的,充滿生命力的力量。

 

黑布帶的拉扯

 

在眾多場景設計中,黑布帶這個元素最為出色,雖然它不像書陣和金屬網般,將舞台空間切實地分隔及賦予意義,但它與舞者的互動最多,是壓抑舞者的外力,同時也是舞者展現自己力量的工具。當雷聲一響,長粗的黑布帶驟然落下,在雨聲與其他空氣迴盪的音響中,近乎裸體的舞者把自己懸掛於上,極力向天伸展,又努力攀援,以免自己墮於地上,這是一種很有意味的象徵,就像世俗對眾人設立的種種規範,遵守了便可以保證幸福,然而也不過是規範內的苦苦掙扎而已,無法將自己的本性盡情伸展,然而在掙扎中,眾人所展現的力量,卻十分動人。

穿著黑衣的舞者是唯一沒有被黑布纏身的,以一種超脫姿態,穿梭於掙扎的眾生,時而模仿或觸碰半裸舞者的動作,深入眾生之形役後,又陷入內心的節奏自我旋轉伸展,探索自身內在。但比起黑衣舞者沉重內穩的力,男舞者在掙扎中表現的躁動與女舞者表現的包容內容更為豐富。

 

男舞者的躁動力量

 

舞作中雖然有不少男女同舞的場面,但男女角色的分野頗為清晰。男舞者主要擔當躁動的角色,透過有力的跳躍與伸展,表達於無形的外力中極欲掙脫的心情。其中兩度出現一對男舞者互相作舞的場面,一個男舞者比較強,拉扯與承托另一位力量較弱的男舞者,兩人可以看成是內心的兩股力量,在沉寂氣氛中互相按壓又互相牽拉,仿似內有一種力量要將對方牽制,如社會內化於人的種種限制,繼而相偎相拒,最後較弱的男舞者被承托支持,向上飛升。這場面在眾多場的苦苦掙扎中,宛如清泉,在絕望中透出生的力量與希望。《離騷》的文本中,屈原激烈的對抗力量,包含了對生命的絕望,然而在此舞作中,卻以互相依存相加的伸展力,把絕望化成了不屈不撓的生命力。

 

女舞者的包容力量

 

舞作中女舞者的角色分明。半裸的女舞者有兩個,一個是比較像母親的角色,另一個則是少女。母親的角色充滿包容性,在躁動的男舞者中,以一種柔和的力平衡之,在男舞者倒下後,更以悲傷的動作,撫摸安慰其在地上攣縮的身體,是困境中溫暖柔和的力量。而少女則以一種謙卑的姿態,一直跟在母親的身後,尤其是在歌者再一次出現時,保持鞠躬的姿勢前行,表現對土地的親近之情。穿彩衣的女舞者則比較特別,與黑衣舞者一樣,是一個比較超脫的角色,一開始就隨歌者之後,沿著歷史的書陣走進舞台,令人想起曾勸喻屈原放棄自身堅持,並在屈原死後,於河畔追尋其足跡的女嬃。彩衣的意象在屈原作品中常常出現,象徵一種高潔的品格,然而她的這種高潔性卻不只是堅持自己的特立獨行,而是充滿對他者的同情與包容,因此不得不游走於脫世與入俗之間,苦苦掙扎。她不斷向外伸手抓取些甚麼,卻又不斷以向內的動作,表達外力的不可求及自身的自抑,眼看著舞台中央男舞者苦苦掙扎,最後也無法不脫下自身的彩衣,貼地而舞,靠近在地上的男舞者,對其苦難承擔與同情。但此時水聲響起,她被另一位男舞者控制住,如被水波捲入洪流中,被世俗的一切糾纏住,纏綿又強悍地,把不斷向上掙扎的她拉進冰冷孤寂的水底,其寬容力量始終敵不過醜惡人性所形成的外力。

 

如果說舞作中有哪一個部分對應《離騷》的文本的話,那就應該是兩個黑衣舞者的角色了。然而黑衣舞者往往處於旁觀的位置,只提供一個貫穿的脈絡,把大量的發揮空間留給用身體說故事的眾生,因此在文本以外,舞作加添了更多豐富意涵。透過男舞者在掙扎中表現的生命力,及女舞者在困境中表現的溫柔力量,為世代困獸鬥的絕境,提供了另一種觀照角度,以原始的力量展現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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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自中大中文系,喜愛文字和不同的藝術形式,偶爾寫小說和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