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知道我有時打坐,便問我是什麼感覺。我習的是南傳內觀禪,在一個半小時內,有一小段時間,確能持守清晰的覺知,維持靜謐安穩的狀態。語畢,又覺這些語言差之千里。
禪定的狀態難以語言傳達,那麼,禪定的經驗豈非只能透過個人實踐來體會,而不能與他人一起分享?我一直以為,「優人神鼓」以「道藝合一」為其藝術理念,其中一個目的(或者後果?) ,就是突破語言的藩籬,將禪定的經驗與在場的眾人分享。「優人神鼓」藝術總監劉若瑀曾學藝於葛托夫斯基(Grotowski),所以其表演及修行方式與理念深受中國禪宗影響。以鼓、表演者的身體與觀眾溝通,亦正合禪宗「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傾向。
今次演出的名稱為《時間之外》,是真正開宗明義,要表達這種禪定狀態。劉若瑀在場刊中已一語道破,時間之外就是活在當下。過去已過去,未來還沒有來,修行要把握的,就是當下,這樣方能破除執見。道理顯淺,我等凡夫俗子,就算在打坐,都難守住當下,千頭萬緒時時伺機而動。表演者要在舞台上守住當下則更難。劉若瑀便曾提及,表演者若受贊賞,反而是最危險的時候。表演者之前受讚譽,是因為未知,因而帶著謹慎。被贊賞以後,未知的謹慎消失,反而易於變成表現。
禪,原來的意思是冥想、默想;因冥想而持守心靈的寂靜狀態,是為定。但利害的是,「優人」以動表達靜,而靜謐處又見澎湃力量。「優人」深知,若表演者分分秒秒能持守覺知,便是(或接近)禪定。所以,音樂總監黃誌群要求「先學打坐,再學打鼓」。在第一場<大驟雨>中的眾鼓如一鼓、優人揮小鼓又能保持絕美的平衡、蘇菲旋轉時的和諧自在、最後一場「時間之外」的低沉迴盪,一直保持強大能量,都要歸功於他們深厚的修行功夫。
中國傳統文化重「天人合一」,《時間之外》也關心如何呈現個人與天地的相遇和交感。第二場「千江映月」中,優人的倒影反映在底幕頂端的水面,便是美不勝收的一幕,大有裡外合一、物我兩忘之境。面對鋪天蓋地而來的日蝕(或喻意殞石之類的東西撞地球),優人保持自己的節奏,不為所亂,亦正好回應亂象紛陳的社會環境。穿插全場的吟遊詩人王城,恰似從山水畫走出來的逍遙過客。簡約清秀的舞台設計、錄像、燈光,將個人與天地之間的互融,化成一幕幕讓人讚嘆不已的美景。
不過,進入禪定前,最起碼需要參與者願意安心下來。開場前,優人敲鐘行禪,帶領觀眾入場,似乎提醒忙碌的香港人,在進場前應暫且拋下煩心俗務。可是,在觀看時,竟然有觀眾大打呵欠然後有人發笑,有人說了一句話然後也有人以笑回應。不論在多大能量的場中,無法安頓自己,是始終不得其門而入的。
觀賞場次:2012年10月19日,7.30 p.m.;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