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妓女,英國軍官,是殖民地故事中的兩個典型身分象徵。香港回歸後多年,在此之上配上兩個新的典型:香港的港女與內地的「宅男」,兩者對照,以前世今生串連,象徵呼之欲出,道出回歸前後的香港故事。
殖民地故事
一如許多九七前後的作品,劇中採用妓女——處於無力地位、依賴性強,被「侵佔」、「被詛咒」、被傳統父系社會遺棄的這一個身分,作為香港重要的殖民地象徵。故事雖然發生在上海,但導演似乎有意把兩者拉到香港的情境中,從舞小姐的廣東人身分、粵語對答,乃至少尉的港式英語。非刻意還原兩者的背景,而以說香港的故事為最大目的。
劇中的英國身分,在被殖民者的眼光中,往往來得較模糊,恍如一股無可控制的「洋化」外力,而代表這種外力的軍官,本身的角色亦較平面。無論是劇中著力以言語道出,妓女與軍官之間的爭辯,還是軍官本身的「罪疚感」,或是軍醫立心為妓女注射更大的催眠毒品,所突出的都是妓女,而非軍官本身。如果說魂瓶是兩者靈魂融合,不如說是軍官的幻象蝕進妓女的靈魂。因為這是不是一種平等的「文化交流」,而是有主從之分的「文化侵佔」。縱使軍官亦受影響,為妓女脫靴,放下部分攻擊力,但妓女捨棄的卻是更多,包括在軍官的承諾下,脫下了象徵傳統的旗袍,穿上洋裝,為了一個承諾而守候,虛度年華。
九七後身分
回到現代情境,兩者角色互換,侵佔者的靈魂住進港女白嘉瑛中,她說到被侵佔者的故事,絲毫不同情,反而鄙視其「懦弱」。或許這也是九七以後,新一代香港人在政治上醒覺的寫照,不再甘心留於被動姿態,等待別人給些甚麼自己,反而敢於追求。而內地「宅男」黃郭忠的角色也比英國身分突出而明顯,有自己明顯的用語與神態,如「資本市場」、「我頂你」、「遊行之都」,以及做甚麼都要研究一番等,而那些無形的外力則來自「國際化」的香港。兩者關係不再是明顯的主從關係,而是能「溝得埋」,在比較平等平台上的對話。因此劇情到最後,雖然兩人有火花,但不勉強在一起,而是尊重彼此是獨立的個體,不必為誰守候。這固然亦是對香港前景的美好期盼。
值得留意的是穿插在兩人故事之間的,大陸軍官保護魂瓶的穿插。雖然似是劇情的襯托,其實蘊含歷史的隱喻。魂瓶就是歷史,印證死後並非「甚麼也不會留下」,而這段歷史不受共產黨的重視,劇場一開始甚至要把它們逐一炸毀,在不同人重重交托和保護下,魂瓶才得以保存,至後來由香港和大陸所各自持有的碎片,回歸其原貌,大有暗示銜接歷史的意味。
「溝」和「媾」
導演在演後座談會中強調,希望以男女之間的交往去比喻文化的交流。的確,男女之間許多角力和引力,都與兩個文化互相認識類似。關係界定非常重要,因為剛開始的認識,彼此相處皆有侵佔的意味,想把對方變成屬於自己,不能輕易放棄尊嚴,因此妓女堅持要還軍官車錢,軍官堅持要正式邀約,就是要讓彼此放在對等位置。過程中需要割捨一部分自己,如脫下軍靴和旗袍。但以微小的「媾」喻龐大的「溝」,始終需要更多的深化,例如「媾」中的權力關係是否對等,在「溝得埋」中有甚麼融合,又有甚麼被捨棄等。
特別是想從中打破二元對立的觀念,帶出雙方同受影響,需要牽涉更多的暗示明示。《非男非女》中最明顯的是兩組男女身分的對比,但講到互相影響,融合,從而自我觀照,這更深層的意義,主要由魂瓶中的靈魂一人分飾兩角,以言語帶出。這無疑是在男女故事之外,著力提供一種解讀方式,雖然靈魂也偶爾穿插其中,以影像和動作推進情節,但始終與劇中人物分隔,給人「各自表述」之感。若能把魂瓶說理的部分化成男女相處的元素,從而深化男女之間的關係,或許最後的效果可以如劇中期許一樣,成為「溝得埋」的,一杯融合無間的「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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