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的女人》是「影話戲」的作品,也是第二屆青年編劇劇本寫作計劃優勝劇本,編劇是翹韜(梁翠珊),主要演員(身兼導演)為:羅靜雯、陳敏斌。劇情講述一個曾經返教會的女人,因丈夫的暴力對待與禁錮,故伺機帶同年幼的重病兒子離家出走,因需付手術費及為朋友擔保巨額債務而被追債,終當上性工作者(她認為沒有其他選擇)。在這種種的困苦經歷中,她呼求神的幫助卻得不到回應,她不再相信神。有一天,一個男人到訪她的香閨/工作間,不是要求性服務卻付錢問她很多私人問題,最後更游說她脫離她從事的行業,否則她會陷於萬劫不復。卻原來,男人是神派來的使者(「男人」/「天使」),目的是要說服她再次歸向神;然而,最終女人得知兒子的死訊,認為神知道她必會自殺故派天使來阻止她,結果當著天使的面選擇了自殺,以死向神作出反抗及控訴。
在演後談的分享及場刊中,編劇翹韜表示,她這劇本的創作動力,來自她的中學老師自殺一事,這位老師是虔誠基督徒,卻因工作壓力而輕生,令本身不是基督徒的翹韜大受打擊,不禁想:要在甚麼處境,老師才會放棄了她的信仰力量?為甚麼神不眷顧祂的信徒?翹韜因而寫成此劇,以探討信徒對基督教是怎樣的信。
可以說,這是一個挑戰宗教的劇本,要寫出來並向公眾人士演出,是需要很大勇氣,筆者很欣賞她將對基督教的疑問以戲劇的形式表現出來。特別是收數佬這角色當著天使面前(其實他是看不到天使的)強姦女人這幕;加上緊接這幕二人在暴行發生時的話外音,大有神對人苦難沒有回應的震撼。
不過,不知翹韜有沒有留意到,她自己對基督教的疑問,某程度上已由她自己的劇本解答?舉例說,在她筆下,女人認為只有當性工作者才可以賺到快錢,結果呢——是她每日只接到兩至三個客,是神叫她要當娼?(但《聖經》已說明不可姦淫!),還是她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選擇了一條歪路?她為甚麼不相信神會為她安排其他的出路——例如教會的慈惠基金或教會會友的捐獻?她曾否向神呼救或向人求救?(筆者明白戲裏面不能交代太多過去的來龍去脈,但翹韜要探討基督教,為戲的寫實基礎也好,為對宗教真理的追求也好,她設計人物時最少應該有思考過這問題的)。又例如在強姦這幕發生之前,天使早已叫女人跟他離開,只是她執意不肯——換言之,是神往往給許多啟示予人,只是人固執自己的意思而行;話雖如此,如果我是戲中女人,我也不會跟天使走,因當時的他只是一個古怪/不正常的嫖客,令人望而生畏。這就引伸出劇中「天使」身分的模糊性,值得思考。
藝評人陳國慧在演後談中,說劇中的天使是很難演的,筆者絕對同意。為甚麼難演呢?筆者認為是因為這個天使寫得「不真實」,他的角色究竟是神的使者,還是凡人,他的行為動機何在?為了讓劇本更富戲劇性,翹韜故意花很大篇幅不去透露男人的身分,即使女人不斷猜測男人的身分時,他只說「我是誰是否那麼重要?」,以圖引起劇情的懸疑性;而二人身處的場景(性工作者工作的房間)及男人要求親親女人的嘴等情節,也令他看似道岸然但又不盡如是,與女人的關係因而起了曖昩性,增加了「戲味」。問題是,這齣戲探討嚴肅的宗教問題,筆者也不得不以較嚴肅的角度去看這戲;因而必須提出——這個男人(「天使」)真不像聖經中所載的任何天使:
(1)天使要表露自己身分肯定是重要的,正如上文筆者提及:「如果我是戲中女人,我也不會跟天使走,因當時的他只是一個古怪/不正常的嫖客,令人望而生畏。」不只是劇中的女人,即使是筆者也對天使的故弄玄虛感到不耐煩。況且為神作工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筆者實在看不到天使故作神秘的任何動機。
(2)如果神差派天使為要令女人向祂回轉,天使是否需要如此轉彎抹角,及與女人親熱?在強姦戲一幕後,天使作了一些獨白,他說:「自己剛與女人建立了關係,但就給剛發生的事(強姦)破壞了。」筆者認為,據聖經所載,天使可說是神的郵差/助手,傳達神的心意和律法,向人宣講神訊息的方法可以直接不過。試問那有一個郵差要跟女收件者講了半天熱身的說話,扯好了關係後,或討完便宜後才去做派件的任務?而且付錢買吻,不是件聖潔的事,豈會是神指派天使該做的行為?
(3)在未表露天使身分前,天使曾試過擁著女人,說自己很愛她,會照顧她一生一世。這番台詞說完後,筆者聽見後面有位女觀眾說「黐線」,估計是她當天使是一般的嫖客,但竟然首次光顧女人便動了真情——這可見編劇以男女之愛的幌子去製造劇情的懸疑性十分成功。但天使本身不是神,這般用第一身的方式(「我」)把對女人的愛的宣言說出口,引起女人誤會為男女之愛,豈會是神指派天使該說的話?
(4)天使曾向女人說,宗教不是靠頭腦,而是靠感受的。諷刺的是,他一直就是試圖用三寸不爛之舌去說服女人離開她的行業,回歸神,卻沒有用「聖靈「去感動她,正跟他所說的道理背道而馳。很多時,人們訴說自己相信基督教的經驗,往往就是在某些時刻被神感動,如淚流得不能自控,就是聖靈帶動人感受的一種。
(5)在女人遭人強姦後,天使向神質疑自己不知在做甚麼,甚麼也幫不到女人,不知是否神也要試鍊他,還是自己的能力有問題。筆者想,從沒郵差會質疑自己在做甚麼;如果神差派天使來跟女人說話,衪的靈也會在天使當中,他不會不知道自己的任務;假使天使真的感到這種懷疑,理應向神禱告支取力量,因天使的力量從神而來,理應不會存在所謂「自己的力量」。
(6)天使又質疑,如果神愛女人,為甚麼一定要她再信奉祂?此是因為基本的神學概念——世人因始祖犯罪而都有原罪,罪的工價乃是與神隔開,乃是死。神不願意我們死,所以不願意我們離開祂,所以神要迷途的人再歸向衪,好從祂的恩典中得永生。而如果天使真是神差派的使者,他是全然屬神的,絕不會有此一問。
但是,單就戲劇藝術而言,劇中有些地方是可取的,例如上文提過有關強姦的情節和畫外音,及舞台佈景——用透明的保鮮紙圍在四周,彷彿象徵世人身在罪的網羅之中,被綑鎖著。
最後,筆者得承認自己是基督徒,但寫這評論卻不是想護教,乃是想與編劇有一個紙上的交流。由於翹韜不是基督徒而劇中情節涉及很多深奧的神學理念,即使深信翹韜是有做過很多關於基督教的資料搜集,在探討宗教理念上亦是有難度;因此,她把意念轉化成劇本,當中所呈現的基督教理念,是難免「走樣」的。但如果是這樣,接連的是,劇中所描述的所謂「天使」就不是基督教的天使,那麼他背後的主人——神,也根本與這個劇本沒有任何關連,編劇寫作的目的,就會未能達到了。全劇極其量可達到的,僅是呈現到一般人對基督教未能完全了解而產生質疑的渾沌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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