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藝術節」是香港一年一度的國際藝壇盛事,每年都會聚合大批香港、亞洲以及世界頂尖的表演藝術精英,為觀眾帶去超過一個月的藝術文化盛宴。
今年,為期45天的第40屆香港藝術節,共有54個表演團體參與,為觀眾帶來超過170場精彩演出。本次藝術節有哪些亮點與特色?有哪些缺憾與不足?其運營成功的秘訣在何處?香港到底是一個應該如何定義其文化的城市?似乎,我們可以從3位港島藝評人的眼中窺測些端倪。
持續多元發展尋求三點平衡——香港藝術節的成功之道
文:周凡夫
第四十屆香港藝術節的閉幕儀式於3月4日「巴伐利亞電台交響樂團音樂會」後舉行,在四十一天節期(1月28日至3月8日)內舉行的五十四個藝團一百七十場表演節目亦順利完成,藝術節當局甚至在閉幕儀式後翌日便急不及待,公佈整個藝術節的平均上座率逾94%的成績(註)。這種「超高效率」現象呈現的正是香港藝術節得以建立起賴以成功的「名牌效應」至關重要的積極進取團隊精神。
獨立運作模式不受官方影響
香港藝術節的名牌形象,近幾年間更發揮了「示範」作用,近者如深圳音樂廳,遠者如西安音樂廳都特別安排員工來港「考察」,台灣方面的藝文界同行與媒體人員,就更是早著先鞭。據悉深圳當局更積極考慮舉辦深圳藝術節的可行性,參考的對象主要亦是「業績輝煌」的香港藝術節。
其實,香港藝術節過去四十年一路走來,經歷過初期探索,進行修訂,再度出發,與時俱進的不同階段;但四十年來沒有改變的是採用由「香港藝術節協會」監管,不受官方影響的獨立運作模式,這可說是香港藝術節今日賴以成功的基石所在。
現時在每本節目場刊最後部分,都有兩、三頁篇幅清楚列出協會的架構,包括董事會、節目委員會、籌款委員會等組織人選;藝術節實際執行團隊,上至行政總監、下至可能只是在主要節期中兼職一兩個月的「合約職員」,都一一清楚列出,這種「高透明度」的做法,除了展示藝術節重視每一位參與員工的貢獻的團隊精神,亦增加了社會監察的作用。
經費三大來源争取三點平衡
香港藝術節的經費來源主要來自三方面:香港特區政府、香港賽馬會及私人工商機構的贊助,和票房收益,各約佔三份一。票房收益的比重則不斷增加,近年大概佔經費的四成。今年的預算是一億一千一萬港元,其中來自香港特區政府透過康樂及文化事務署的撥款三千三百一十八萬元,香港賽馬會慈善信託基金認捐一千七百四十六萬元,其他贊助和捐助項目籌得約二千萬元,而票房收益便要能達到四千萬元,才收支平衡。今年的實際票房收入到發稿時所知已超過五千萬元(50,704,676元,總票房是56,553,460元),估計仍會上升(註),但此一票房收益佔預算經費已超過四成五!此一比例,在香港各獲得公帑支援的藝團及組織中,應是最高的紀錄,亦可見出香港藝術節的票房壓力不輕,作為藝術節的管理層,要爭取三大經費來源上的平衡便成為藝術節健康發展的關鍵前題。
在這種情況下,作為藝術節的工作團隊,在節目設計及實際運作(如厘定票價、行銷手法)等各方面,既要贏得藝術上的好評,亦要爭取得高售票率,更要考慮收支補貼的因素。也就是只有在藝評人、觀眾、贊助者這方面能取得平衡,藝術節才能保持品牌效應,向前發展。
多元節目包羅萬有多姿多采
耍取得三點平衡,便成為節目設計的基礎。經典、大名的節目不能缺,能反影現今藝術世界的原創藝術製作更是必須,既要有市場號召因素的節目,亦要有小眾創意的製作,但高成本的製作卻不能多。
在這基礎上「持續」與「多元」便成為近年來藝術節節目發展的兩個重要方向,如以今年四十周年的慶典節目來看,節目的形式、內容性質,幾乎可用「包羅萬有,多姿多采」來形容。既有西方歌劇、又有中國戲曲的粵劇、京劇;西方音樂既有交響樂團(RCO及BRSO)、又有古樂團(L' Arpeggiata);既有巴洛克韓德爾的合唱作品(十六合唱團及古樂團),又有芬蘭民謠、兒歌(多米拿堤合唱團);既有弦樂四重奏(Pavel Haas),又有獨奏(鋼琴家白建宇、Martin Stadtfeld、大提琴家石坂團十郎),獨唱(女高音Karta Mattila);既有西方爵士樂(Dr John與Lower 9 11樂隊),又有世界音樂(來自西北非馬里的Tinariwen)和中國大陸的新民謠;還有小提琴家Nigel Kennedy跨界演奏巴赫及爵士樂前輩Fats Waller的音樂,當然還有香港小交響樂團和香港中樂團富有探索性的節目。
戲劇方面既有英國傳統王爾德經典劇作《不可兒戲》、愛爾蘭劇作家布萊恩.費爾(Brian Friel)的獲獎作《神醫》(Faith Healer),又有香港原創粵語話劇《示範單位》、《野豬》、《愛之初體驗》、《香港式離婚》;既有英美戲劇人合作的莎劇《李察三世》,又有香港鄧樹榮全新演繹的莎劇《泰特斯》(2012);既有法國加入機械人的《機械幻想曲》,波蘭劇團現代手法演繹英國自殺劇作家莎拉.肯恩(Sarah Kane)最後遺作《4.48精神》…...堪稱中外古今、傳統現代均共聚一爐。
舞蹈節目更是「三喜」臨門,三度在藝術節獻藝的漢堡芭蕾舞團成為開幕節目台柱外,還有演出《仲夏夜之夢》的蒙地卡羅芭蕾舞團,帶來三個舞作的法國里昂歌劇院芭蕾舞團。
打造特有品牌發掘新秀才華
此外,在經典以外,引進新的作品,和跨媒體,或跨文化,帶有前衛色彩,能拓闊觀眾層面的節目,亦一直是藝術節能緊跟時代脈摶,與時俱進,不能或缺的成分。今年便有十二套作世界首演及十部亞洲首演作品。最為突出的便有反映現實社會的「新民族.中國風」,和具有鮮明政治訊息的「沙漠搖滾塔里溫」,至於林兆華於高行健劇作中融入陝西華陰老腔歌詠,以音樂劇場形式演出的《山海經傳》及西方戲劇大師彼得.布祿克同樣以音樂劇場形式來重新演繹莫扎特的歌劇《魔笛》,舞蹈大師徹卡奧維(Sidi Larbi)將漫畫、戲劇與舞蹈融為一體的《手塚》等。都為觀眾引入更闊的視野。
同時,發掘新秀才華,和委約創作新作品,亦是香港藝術節加強持續發展能力,和打造獨特品牌的重要設計,今年除了己有好一段歷史的,以培養香港年青一代樂手為宗旨的「埃克森美孚新視野」系列、已辦到第四年的「亞太舞蹈平台」,還有發掘香港新一代舞蹈精英的「賽馬會當代舞蹈平台」,及「新銳舞台系列」;同時包括有九個委約作品,包括有新銳舞台系列的《六月戀人》與《愛之初體驗》、邵俊傑與友人敲擊音樂會中的《諧.振》二部曲之二、音樂劇場《山海經傳》、香港話劇《野豬》、《示範單位》與《泰特斯(2012)》、「亞太舞蹈平台」中周書毅的《有關活着這一件事》,及「賽馬會當代舞蹈平台」所有作品。這些新作品,不僅是推動當地演藝發展很重要的動力,同時亦是藝術節打造形象及獨特品牌的重要產品。
欠缺野心節目留下一點遺憾
此外,包括有示範講座、大師班、工作坊、展覽、演後藝人談、駐節藝術家計劃、新世代舞蹈文化、參與本地製作劇本圍讀和綵排演出的「香港劇場面面觀」、介紹各編舞家與舞蹈後台製作的「舞蹈點滴」及「舞蹈搜影2」、後台參觀和電影欣賞的「莫扎特歌劇全方位」,以及讓觀眾近距離與國際及本地藝術家見面的「藝術家全接觸」…...等等合計共有一百七十七個項目,一年較一年豐富的「藝術節加料節目」,以及今年己踏入第二十年的「青少年之友」計劃,還有「學生票贊助計劃」等,全都是在不影響三點平衡的前題下,有助增強持續多元發展的配套活動!
綜觀香港藝術節現今越來越行之有效的,以三點平衡為基礎推行的持續多元發展的節目設計理念,從而產生出這種包羅萬有,有如萬花筒的節目,在已建立「名牌效應」的情況下,再加上靈活進取的市場策略(限於篇幅,此點在此便未能具體詳述),香港藝術節的節目便能接觸較廣泛的觀眾。
不過,此一至為穩重的三點平衡理念,亦會出現一些「盲點」,那就是欠缺具有「野心」的節目。今年作為第四十年的特別節慶,在欠缺主題的情況下,「提供好事成雙的盛宴」(行政總監何嘉坤在訂票指南上所言),便成為今年的「特色」所在,然而這些「好事成雙」的節目,都可以在不同的年份中安排,和第四十屆並無直接關係,也就是說今年儘管節目豐富,讓人目不暇給,但既乏具有「野心」的大製作,亦無演藝節目是特別為第四十屆設計,唯一能緊扣第四十屆的便只有在香港文化中心大堂舉行的「香港藝術節四十年海報設計巡禮」展覽,這多少讓今年的節目欠了點紀念意義和熱鬧的節慶氣氛,留下了一點兒遺憾!
(註)「閉幕演出」後翌日藝術節當局向傳媒發放「業績」創出「平均入座率逾94%」時,儘管其時餘下三場《神醫》門票都已售清,但翌晚(3月6日)香港中樂團的「樂旅中國Ⅵ」,及香港鄧樹榮全新演繹的莎劇《泰特斯》,仍在對票房進行「催谷」,結果香港中樂團臨場售出最後一張門票,四月下旬才開演的《泰特斯》票房肯定仍會增長。
談第四十屆香港藝術節中的本地原創劇
文:陳瑋鑫
本年度香港藝術節的戲劇節目可謂包羅萬象,十三個戲劇節目中由傳統話劇、音樂劇場到無言形體表演也有。演出日期更擴展至主節期以外,早於去年九月便帶來星級陣容的《李察三世》到香港舞台,而四月下旬尚有兩個重演的本地製作。
戲劇節目於近年的香港藝術節中越來越受重視,特別是提供了不少機會予本地的創作團隊,例如於2009及2010年兩屆推出跟香港著名劇場導演毛俊輝合作的藝術「友導」計劃,先後「友導」編劇一休完成《黑天鵝》的劇本創作,並讓年青導演李俊亮參與了《情話紫釵》的創作及助理導演工作。去年更推出「新銳舞臺」系列,委約多個新創作,包括兩位年青本地編劇意珩及鍾燕詩的《矯情》與《回收旖旎時光》。
今屆藝術節中的十三個戲劇節目中,由藝術節委約製作的節目就佔了六個,包括由林兆華導演、高行健編劇的《山海經傳》、香港資深編劇潘惠森自編自導的《示範單位》、另一本地劇作家莊梅岩的新作《野豬》,還有「新銳舞臺」系列的《愛之初體驗》,去年叫好叫座的《香港式離婚》重演,以及重新製作的《泰特斯》2012新版本。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山》劇以外,其餘五個都是香港本地劇作,這是歷屆少見。除了顯示出本土戲劇創作的活力之餘,更重要的是票房上的成功(近年藝術節中的本地劇作入座率都超過九成),也令藝術節對本地劇作更有信心,得以讓更多有潛質的本地新作在相對充裕的資源及自由的空間下在舞台上呈現。
《示範單位》的編劇及導演潘惠森是新域劇團的藝術總監,其作品中的角色設計與敘事形式一向都別具一格,乃香港荒誕劇的表表者。是次《示》劇把故事聚焦於一個示範單位,透過三個古怪的地產銷售經紀勾心鬥角、扭盡六壬把單位推薦給從事殯儀的新婚夫婦,反映出房產銷售的荒謬現象與小市民難以負擔去購置一個屬於自己的安樂窩的無奈現實。五位演員舉重若輕的表演方式,看似隨意,卻各有設計,盡顯各角色面對生活壓力的窘態,整體演出可觀。
雖然潘氏過去曾與不少藝團合作,但今次《示》劇才是第一次參與香港藝術節的製作。就筆者於首演當晚所見,以地道粵語演出的《示》劇藉著藝術節這個平台,的確吸引了不少外籍觀眾入場。可是潘氏作品中最令人津津樂道的語言運用與節奏卻難以透過字幕令非本地觀眾理解,因此演出開始後半小時左右已有不少外籍觀眾離場,實為可惜。
另一個得以集合不同背景演員參與,也不用受任何劇團的藝術方向所限的製作是《野豬》。編劇莊梅岩與藝術節可謂合作無間,過往得獎劇作《法吻》跟《聖荷西謀殺案》皆由藝術節委約製作。今次《野》劇更邀得影視藝人黃子華、廖啟智及林嘉欣擔綱演出,並由甄詠蓓執導,因此門票甫開售已迅即售罄,加場也一票難求。
《野》劇的主題直指新聞自由的監控與人民知情權的矛盾與衝突,雖然劇中沒有直接指涉任何特定人物與國家,但觀眾難免會有所聯想。若非由香港藝術節委約製作,此一敏感題材恐怕不是一般劇團願意搬演,更別說可以請來有份量的藝人參與了。
說到藝人參與演出,另一劇作《愛之初體驗》就請來楊淇參演,大大增加對普羅觀眾的吸引力。《愛》的編劇李穎蕾乃香港演藝學院應屆的表演系學生,《愛》更是她的首個創作劇本,以半自傳的方式分享她與分隔兩地的父母的故事。此劇沒有曲折離奇的劇情,卻極富生活感,娓娓道來主角如何透過跟母親的再遇,重拾久違了的點滴親情。坦白說,這類題材與風格的戲並不容易叫座,再加上編劇也非熟悉的名字,《愛》劇最終六場全部爆滿,演員的叫座力明顯幫上了不少。
至於即將在四月中再演的《香港式離婚》及《泰特斯》,兩劇都是藝術節過去委約製作的得獎劇作,今年再演除了可以讓過去向隅的觀眾有機會重溫,另一方面更強化香港藝術節作為主辦機構的形象。
縱觀今年的戲劇節目編排,四十歲的香港藝術節已漸漸轉型為節目製作與主辦人,為更多創作人提供空間去發表作品,而不再單純邀約外地藝團來港獻藝交流,我相信對於本港的演藝發展,影響應該是正面的。
好事成雙百花紛陳——第40屆香港藝術節音樂節目選評
文:周凡夫
第四十屆香港藝術節的節目設計,強調「好事成雙」,就所觀賞的十多項音樂節目來說,亦可以「成雙」方式來加以評比,是否全是「好事」那可要看觀點與角度了。
兩大一級樂團
就以作為今最強號召力的兩大世界一級樂團的表現來看,先行出場的皇家阿姆斯特丹音樂廳樂團(Royol Concertgedouw Orch.)的兩場演出,表現可說未如理想,鄭明勳的指揮,未能帶同此曾獲著名音樂雜誌票選為「世界排名第一」的名團奏出動人的樂韻,首晚(2月2日)所奏舒伯特的「第八」與勃拉姆斯的「第二」兩首交響曲只算是「中規中矩」,高潮爆發力欠奉,全無火花,亦乏動人的感染力,期待「世界第一」表現的愛樂者,難免大失所望。
至於被選作為閉幕演出,名聲同樣響亮的德國巴伐利亞電台交響樂團(Bavarian Radio Symphony Ovch.),在年來聲名鵲起的新生代指揮丹尼奧.哈丁(Daniel Harding)帶領下,兩晚演出都贏得好評,所聽第二晚(3月4日)閉幕之夜,上半場演出馬勒《少年魔號》選曲兩首,和《呂克特詩歌》五首,男中音葛哈爾(C. Gerhaher)的歌聲技巧表現,風格掌握,都細膩到家,奈何熱身階段完成,便到中場休息;而真正展現樂團身價的,便是下半場演奏時間長達七十分鐘的布魯克納第五交響曲,哈丁清楚利落的指揮,將樂團強大的凝聚力發揮出來外,細膩的層次感、明快的節奏變化,和爆發性的高潮處理,都贏得很好的評價。
兩齣莫扎特歌劇
兩部莫扎特歌劇則展示出現今西方歌劇製作的潮流傾向,巴伐利亞電台交響樂團的《女人心》(Cosi Fan Tutte或譯《試情記》),導演迪特.德恩(Dieter Dorn)與設計師約甘.路斯(Jurgen Rose)合力營造出一台風格明快,簡約、精緻、現代、充滿活力、富有戲劇性的舞台製作。首晚(2月23日)A卡士的六位主要歌唱演員的表現,堪稱位位旗鼓相當,不僅歌唱技巧好,同時演技出色,感情充沛,認真投入,讓觀眾亦渾忘了不合邏輯的情節。男主角古列爾摩(羅馬尼亞男高音L.Molnar飾演)在舞台上指著亮著燈的觀眾席「大罵」﹕「女人皆如此」(這是另一中譯劇名),隨而並走到觀眾席中,邊走邊唱,更和觀眾調笑,帶起了高潮反應。馬克.威格斯沃(M. Wigglesworth)指揮巴伐利亞電台交響樂團,除了個別樂器奏來有小瑕疵,很能配合整個製作的明快精緻風格。
至於當代劇場大師彼得.布祿克(Peter Brook)執導,法國北方布夫劇場(Theatre des Bouffes du Nord)演出的《魔笛》,一台大鋼琴取代樂團,只留重要唱段,採用更多戲劇性語言和戲劇性肢體動作,現代劇場的佈景服裝和意象,基本上是現代音樂劇場的形式,「傳統」歌劇迷可能不以為然,其實九位歌手演員不僅演技好,在歌唱上同樣有很高的水平,整個製作節奏明快,一個半小時一氣呵成,對拓展年輕觀眾大有幫助。
兩場「無添加」之美
法國的琶音古樂團(L’Arpeggiata),挪威的多米拿堤合唱團(Dominante),呈現的都是「無添加」的藝術之美。然而琶音古樂團的「示範音樂會」(2月3日)除了因為演奏薩泰里琴(Psaltery)的樂手Carmen Gaggl,來港前因病住進了醫院,未能隨行,不得不改動了節目,整個演出設計,亦未能透過演出及現場講解,說明音樂會的標題,甚麼是「拿坡里音樂風格」,這多少讓人感到失望。
整晚採用傳統無伴奏形式來演唱的多米拿堤合唱團,首晚(3月3日)無論是芬蘭、加拿大、美國,還是愛沙尼亞的合唱曲,都能採用彈性多變的合唱隊形,充份運用了香港演藝學院賽馬會演藝劇院的半圓形空間,展現出極高水平的人聲合唱之美。
兩場跨文化音樂
英國小提琴怪傑奈吉爾.甘迺迪(Nigel Kennedy)(2月9日),和來自西非馬里搖滾藍調樂隊塔里溫(Tinariwen),都可說是「跨文化」的音樂。
甘迺迪跨的是西方古典和爵士。半場巴赫BWV1003的A小調第二奏鳴曲,不僅奏得活力四射,終章更加上低音提琴手及小鼓手以加強節奏,下半場更以四人組合演奏了爵士樂大師胖子華勒(Fats Waller)的五首樂曲,甘迺迪除不時打科插諢,甚至還將將手上的足球踢到觀眾席中,氣氛仍只算「勉強熱烈」。
五男一女,長袍加上全蒙上面紗,只露出雙眼,歌唱時才將口部露出來,塔里溫跨的是非洲的傳統和西方的流行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採用的是西方與非洲的樂器(結他與非洲鼓),唱的是西北非洲被壓制的族群Touareg(圖瓦雷克)的傳統音樂,和原創的西方搖滾風格的樂曲,內容則是具有很強政治訴求的抗議歌曲。
兩個香港音樂節目
最後要寫的是所觀賞的兩個香港音樂節目,香港小交響樂團的「如夢逝水年華」(2月26日),和香港中樂團的「樂旅中國Ⅵ」(3月6日)。
香港小交響樂團的「如夢逝水年華」,以節目設計富有新意及進取性得以「入節」。音樂會吸引之處不在於日本小提琴家圧司紗矢香演奏西貝流士的小提琴協奏曲,亦不在於同是這位作曲家以描寫垂死天鵝與英雄的愛情的神話故事寫成的《圖奧奈拉的天鵝》,而在於音樂會開始和結束,都演奏拉威爾的圓舞曲,不同的是第二次演奏時結合由駐團編舞家伍宇烈所編,安排在樂團前面的舞台及舞台後面合唱團席間演出的舞蹈,探討同一作品在加入舞蹈元素後的效果差異。不僅如此,這套節目用作為紀念大會堂五十周年,在於所選三首樂曲都有矇矇矓矓,緬懷過去的記憶感覺,這種聯想及切入,亦可謂很有點新意呢。
香港中樂團的「樂旅中國Ⅵ」,今年已是第六年以發表各地華裔作曲家的新作為主題。今年五首作品,各自不同特色名風格,不一定全都能贏得觀眾的共鳴,但都能反影出各位作曲家不同的文化生活背景。
香港中樂團的「樂旅中國Ⅵ」能繼續入節成為香港藝術節的節目,有理由相信除了因為樂團的高水平表現外,能不斷發掘新作,追尋新意的進取性曲目設計,能配合藝術節的理念和形象,當是關鍵所在。
「香港」藝術節的舞蹈與「香港」
文:李海燕
2012年香港藝術節的舞蹈節目可算豐富,共有七組演出單位,包括漢堡芭蕾舞團、蒙地卡羅芭蕾舞團、法國里昂歌劇院芭蕾舞團、徹卡奧維(Sidi Larbi Cherkaoui)、「亞太舞蹈平台」的KENTARO!!(日本)、周書毅(台灣)及艾可‧蘇布利陽托(印尼)、「當代舞蹈平台系列」的胡頌威、許俊傑、李健偉、王丹琦及方家諾、以及六位來自京都只園的專業「藝子和舞子」。
香港藝術節的古典芭蕾節目總是被冠以「重頭戲」的感覺;固然這些芭蕾舞團來頭都不少,例如2008年的斯圖加芭蕾舞團,2010年的荷蘭國家芭蕾舞團,2011年的紐約市芭蕾舞團等。今年漢堡芭蕾舞團演出的是《馬勒第三交響曲》和《慾望號街車》。後者是藝術總監紐邁亞於1983年的創作。紐邁亞以普羅科菲耶夫和舒尼格的音樂,具電影感的空間運用,在敍事的同時集中處理人物的情感狀態,以多段雙人舞表現人類慾望的多面性:幸福的,激情的,暴力的,陰暗的;舞者在技巧和情感均出色,整台演出符合大型芭蕾舞團應有的氣勢。然而這畢竟是三十年前的創作,原著故事刻畫美國南北之間的文化矛盾、男女權力角力等題材,論述焦點已隨著時間而改變,作品在今天的香港演出,除了在劇院內生輝,它未必能發揮藝術作品的天職,就是啟動觀眾對特定命題作更深入的思考。
法國里昂歌劇院芭蕾舞團雖然掛著「芭蕾舞團」的名字,舞團偏向現代舞的風格從今年演出的作品可見一斑:四個作品分別是巴蘭欽的《巴羅克協奏曲》,班傑明.米爾派德的《薩拉班德舞曲》和《漆黑中的一隅》,以及瑪姬‧馬蘭的《大賦格》。演出讓人對舞團有年輕、充滿活力的感覺,四個風格各異的作品亦給予舞者發揮機會,其中由四名男舞者或獨舞或群舞演出的《薩拉班德舞曲》尤為精彩:四人對巴赫的音樂非常熟悉和投入,自信地與現場音樂互動,有如即興的自如和流麗,跳躍輕盈,旋轉穩定,身穿便服卻不失典雅,顯示了支撐這一切的高超技巧。編舞班傑明.米爾派德紅透當今舞壇,看來不是純然因為他的俊美外型或者他與女星娜塔莉·波特曼的羅曼史。
曾經服役Les Ballets C de la B的徹卡奧維(Sidi Larbi Cherkaoui) 的新作《手塚》,是本年藝術節筆者最期待的演出,亦有舞蹈界同儕專程從台北來港欣賞。我會稱此舞作為「一頓有關漫畫家手塚的滿漢全席」。手塚在徹卡奧維心中的地位必定非常高,以致他覺得要用大量的舞台原素,包括Nitin Sawhney的音樂、日本太鼓、韓國唱腔、現場書法、錄像、說話,武術,(幸好還有舞蹈),來與手塚豐富的哲思對話。但這個繽紛的舞台太擠了,容不下編舞的自我和信息。與去年的北京當化芭蕾舞團的《金瓶梅》相似,觀眾看到的是一台用製作費堆砌而成的華美舞台展示,雖然這「華美」未至於像張愛玲的名句「爬滿了蚤子」,卻不保暖也不舒適。這種失望部分是來自筆者在演出前看了同樣是今年藝術節節目的舞蹈電影、2008年的《零度複數》(Zero Degrees)。電影中徹卡奧維與艾甘.漢不但舞得非常出色,他們對家鄉的陌生感和對自我的思考看得人動容;不禁令人低迴:徹卡奧維的睿智,是否已被名氣和巡迴演出的遊戲規則淹沒了。
近年香港藝術節有委約本地年輕藝術家創作作品(如今年的「當代舞蹈平台系列」),亦有不少舞者能以參與藝術節為榮。無可否認香港藝術節可吸引的資源甚豐,但究其原因,可追溯至它所選擇的市場定位策略,就是著重以「高雅」的西方藝術維持香港中產階層對它的興趣。四十年前香港藝術節產生於殖民年代,這種定位無可厚非;但到了今天,也許是時候面對這定位令藝術節與社會產生了多寬的鴻溝。一個真正有代表性的「藝術節」應該有獨特個性及前瞻性,如果只是留守在安全區內,推介大牌作品,那麼當一個更大的資本來源出現時,何以自持?社會不會奮力捍衛一個與自己無關的藝術節。筆者曾在售票處目睹一名傷殘年輕人,滿臉盼望的在母親陪同下購票,由於殘疾人士優惠每場限一票,母親無法負擔與兒子同往的門票費用,唯有依依不捨的付款──相信她不捨的不是那現金,而是與兒子分享快樂的機會。試想如果他們能夠同往,這台演出在他們的生命中會留下怎樣的記憶,產生甚麼的意義。
(節錄版本載於2012年4月9日《中國藝術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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