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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場組得獎作品
早前在香港文化中心觀看了揚鳴粵劇團製作的《子期與伯牙》虛擬篇,由劉惠鳴及李秋元兩位主演。以雙生角情誼為主的劇本,在粵劇行業中十分罕見,作品不但讓更多人認識古代流傳的伯牙子期故事,同時令人感受到新編粵劇作品獨有的現代意識。【任白】名劇在香港粵劇界數十年來歷久常新,本地觀眾早已慣於以男女主角的愛情故事作為賣座劇本的方程式,但《子期與伯牙》卻以一份難能可貴的友情作為主線,沒有刻意迎合一般大眾的口味,反而跳出舒適圈,嘗試挑戰高難度,描繪兩位男士八拜之交、知音難遇的情誼。鍾子期和俞伯牙的故事,在粵曲界有不少作品,但搜尋粵劇劇目中,應該是沒有長劇版本,編劇敢以三小時長劇講述兩位男子惺惺相惜的情感,不得不佩服其膽量。
虛實結合
《子期與伯牙》整個故事並不複雜,【虛擬篇】具有虛擬創作的意思,除家傳戶曉的《高山流水會知音》橋段外,劇本編寫了其餘虛構人物及情節,故事看似單薄,但編劇細緻地鋪排兩位主角的日常點滴,令原來在典故中的抽象人物,在此作中反而變得更為具體及真實,並讓人深思生活中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和情誼,更強調知音難求的可貴。
劇本先將兩位男主角年輕化,主角們沒有了認知中長鬚白髪的外形,是加強了戲曲的首要元素「美」。鍾子期出場時並非想像中的鬍鬚大漢,他頭戴帽笠,背肩草囊,還有束袖手套和粗布背心,手拈小斧,所設計的衣服打扮配合樵夫的身份,看上去有點兒違和,不是女反串常見的書生形象,但蹦蹦跳跳的活潑個性卻出乎意料的吸引,這位男主角的造型和演繹手法,可見其創新風格。劇中常提及他耳朵靈敏,能將所有大自然聲音演化成自己喜歡的音樂,身為艱辛勞動行業的樵夫,卻又對大自然聲音非常嚮往,在純樸山水生活之中找到自己的快樂。相反,伯牙穿著華麗,慨嘆無人洞悉自己,坐在官船憑曲寄意,彈奏出仕途上的不如意,以抒鬱結。在首個出場亮相之設計,便可見人物的可塑性,並強烈對比出兩位男主角不同的性格,他們一見如故,彼此討論曲文,互相勸解人生憾事,成為知音,帶出重要訊息——富貴比不上貧窮中悠然自得的心靈快樂。
創新,不單是指燈光佈景,透過改變劇本表現手法也能突顯脫離傳統的大膽創意。兩位男主角的相遇,有別於傳統戲曲鋪排,不採用傳統順序方式先介紹主角及故事背景,算是別具一格,而在雙生為主線的話題上,編劇加插了兩位主人翁的妻子,令觀眾思維上不會有所偏歪或衝破道德界限,劇本還塑造了兩對夫妻貧富環境的不同及各自價值觀的分歧。除了兩位男主角的對比外,也明顯寫出兩位女主角的階級思維差異,此劇中,伯牙妻卓姬希望丈夫與高官們打好關係,伯牙對此反感,二人親密的夫妻感情因而產生裂縫;相反,子期妻子綠茹對自己丈夫不務正業的態度,並未有半句怨言,反而加以陪伴和包容,敘述生活上與妻子的相處,亦能反映子期活潑及伯牙寡言的原因,有助帶出鮮明對比。當講述子期與家人的生活和相處日常,鄧美玲飾演之綠茹妻對子期事事維護,欣賞子期之音樂才華並甘願聽其撫琴,母親則希望子期早日出人頭地,獲得一官半職。
值得留意的是,編劇也细緻地埋下伏線,朝廷加收重稅,子期不願因為稅收問題而求助於伯牙,決意維護純潔的知音情誼。第三場,善貴公公威逼利誘,使伯牙倍覺苦惱,均不接見到訪人士,想不到竟是鍾氏前去找尋伯牙,因而伯牙錯過了一次與子期再遇的機會。
「唱情」打動觀眾
《子期與伯牙》三個小時表演裡,沒有刺激的武打場面,也沒有複雜的故事情節,這種以唱情為主的戲碼更能讓觀眾投入當中,深深感受他們每位之間不同的「情」。劇本中每個角色均有發揮空間,具有演技和唱功的演員,充分將此劇昇華,成為一部引人入勝的好戲,七位主演者,不管是牡丹綠葉,各自均有突出的表現,人及戲均能互相承載着,足見編劇及演員的功力。
下半場開始,劇情氛圍轉變,音樂和唱詞滲透着淡淡哀愁,第四場採用兩個空間的佈局,一邊廂子期與妻子互憐互愛,另一邊廂伯牙與妻子爭持反目,子期與伯牙在同一場景上各自撫琴,雖然實際上二人不在同一空間,卻營造出一同對唱的效果,唱曲中選用了少有的二重唱,頗具特色,這場戲考驗演員的做功與唱功,四位演員均唱出戲味,令人感到心酸和同情,成功引起觀眾共鳴。
子期倒下後的第五場,採用了令人驚喜和意想不到的編排及設計。這次子期的出場莫名地引起觀眾的掌聲,他把斗蓬蓋在綠茹妻身上,關懷備至,讓人會心微笑:「子期還活着!」,更期待之後子期及伯牙的中秋之會,會否按原著典故發展。沒想到這短短的一節戲,簡單幾句對白——「我不會再迫你陪我聽琴」、「我要走了」,瞬間令人再次淚崩,原來是子期魂魄回歸對妻子表達歉意。接著子期父母拿著香燭籃子出場,整個佈景根本沒有些微變動,但卻令人的心情由原本的驚喜,一百八十度轉變成愁雲慘霧,父母親的一段南音聽感上較長,但事實上也唱出了父母愛子之心及之前不理解兒子的愧疚,舞台上跟著隱約地呈現了子期的投影,令觀眾更實在地感覺到子期在向各位道別。
舞美設計
此新編粵劇最為出彩之部分是「曲」。此劇以唱情作要點,唱出子期與伯牙之間的知音情愫,曲調悠揚,彷彿將觀眾帶入角色的內心深處。整體音樂設計上,沒有一般傳統粵劇大鑼大鼓的氛圍,而是以古箏作為整套戲的主旋律樂器,成功讓觀眾靜心地進入高尚音樂世界。不過翻查記載,「古琴」才是當時所奏的樂器,而並非「古箏」。
此劇另一個賣點,乃是科技與藝術的結合。此作品運用了兩種全息投影屏幕科技,一種是類似風扇型的投影器,在第一場許願樹上有一隻彩色小鳥突然飛動,已令觀眾有所驚喜。另外就是伯牙彈奏高山流水時,空中呈現了流動的山水圖,就像潺潺的流水,意境上甚為配合,不會覺得是因為科藝而賣弄科藝元素,全息懸浮投影似乎在其他戲曲舞台上並未見過,看來不是能簡單操作來配合舞台使用。但舞台上的投影機是明顯地讓觀眾看到,不知是否故意為之,有可能是刻意裝置設計讓大家看到傳統與創新科技的結合?
最後一場算是宣傳中的重頭戲,但因為科技上的閃失,令觀眾不夠投入。場景上使用了兩款全息投影屏幕呈現子期的鬼魂,但伯牙的表現,看來未能投入於鬼魂的科技空間內。實體墳墓佈景結合像水霧般的懸浮投影,當子期從墳墓中慢慢移動出來時實在令人驚訝,不禁慨嘆在此劇中選用全息投影的神奇之處,若果採用了普通投影白幕或者LED背景,演員便不能在佈景中穿梭及移動。當子期鬼魂真身出現時,伯牙便投入了角色,兩人盡放悲情傷感的演技,唱功奪人,而在最後導演安排加回二人共同彈奏的畫面作結尾,亦算是粵劇大團圓結局的傳統收式,在悲劇結局中引起觀眾的笑容,故事完美落幕。
《子期與伯牙》在劇情、音樂、舞美、意念上都各有新嘗試,這部作品最發人深省的無疑是「人與人之間如何相處」的生活命題。現實中人生要得一知己,談何容易?當有一人與自己心意互通,無需言語交流,相處時也能充滿默契,知己之情便從始油然而生,故事中即使親如夫妻和家人,雙方亦未必能完全達到互相「知人知心」的境界,其實現實裏粵劇與觀眾又何嘗不是需要這種相輔相成的觀演關係?《子期與伯牙》作爲新編粵劇,能呈現以上種種要素,演員們的演繹可謂是把角色徹底演活,是一部值得再看、再深思細味的作品。
作為年輕的一輩,習慣地將粵劇歸納為公公婆婆才看的產品,看過《子期與伯牙》,才發覺現今粵劇舞台創意無限,是時候該反思,大眾對戲曲的認知是否仍然停留於「古老」二字?
(編按 : 原文是「藝評獎勵計劃2024 —大專組」計劃得獎作品,現不經編輯在本會網頁轉載,計劃詳情可參閱:https://www.hkadc.org.hk/tc/whats-on/events/arts-criticism-recognition-programme-2024-tertiary-students-results-relea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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