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惠森編劇《使命必達》(下稱《使》),也許予人一點昔日「昆蟲系列」的影子,全劇沒有傳統劇本的起承轉合,也省卻一般故事所需的主幹或枝葉構成。編劇筆法看似順手拈來,柳暗花明處卻是刻意經營。香港話劇團部分忠實支持者渴望觀賞和聆聽故事,《使》劇未必能夠投其所好,卻能為觀眾帶來生命難得的衝擊和悸動。這種獨特演出風格,仍然是本地劇壇不常見的「使命」。
《使》劇其實貫徹潘惠森的筆法:以打趣和扭曲的角度洞察世情,以抽離但世俗的語言直指人心。《使》劇表面上沒有故事或情節,卻同時以兩條主線表達劇作者的世界觀:一班現代女生肩負任務,參加特訓,誓要前赴冰寒之地送禮物;另一方面,眾女生要效法小說《老人與海》的主人翁,在旅程上發掘自我,並更進一步擊倒昔日的自己。似是兩趟旅程,實際是合而為一。編劇運用純熟的寫作技巧,巧妙運用重重掩眼法,循序漸進地引領觀眾一同抵達目的地。
八位女生參加者及一位領隊,角色沒有特定名字,彼此間從不互相稱呼,既是一個整體,每位參加者的話語亦能流露其個性特點。當中最寫實的角色就是領隊,她是一位Part-time職員,為了保住飯碗而全情投入工作。她同時是一位在職母親,工作期間不忘透過電話照顧家中子女。如何在營營役役的俗世兼顧家庭和事業?《使》劇並不刻意深究,只是憑著角色一邊向參加者高聲呼喊,另一邊在電話筒輕柔低語,兩邊都要討好,同時兩邊不是人。
八位女生一同經歷一次艱苦旅程。她們既要小組鍛煉,亦要集體瑜伽冥想。你一言,我一語,間歇地跳出來直面觀眾說話。有些話語是角色之間的連繫,更多話語是為劇作者代言。潘惠森一貫的語言風格盡情發揮,偶爾夾雜一些諧趣和幽默的台詞:「雲南只有白藥,冇西藥……」、「高見同我身高無關……」,觀眾為此被逗得喜樂,繼續期待更多突如其來的笑話。
全劇中段是較為零散的。女生們各自表述一些與自我有關的心聲,例如「$9997尚欠$3才夠一萬元」而說明如何忠於自己,以及出外旅遊如何設法回港的心態,八個女生的話語雖然篇幅有別,但也過於工整,全是意料之內。反而其後各人為鼓勵領隊而輪流說出自己與家庭和親人的關係,更能引起觀眾的聯想和共鳴。再往下去,各女生協助領隊為電話筒那邊的小孩延續故事,為各人的未來帶來希望,亦為演出推向一個明確的變奏。
全劇另一個旅程就是承接《老人與海》般對抗大自然,從而改變個人命運。海明威原著所述 “A man can be destroyed but not defeated.” 其實是男性一向自居的尊嚴,《使》劇以女性角度出發,衝破體格的規限,更重要是意志的磨練,尾聲能否到達原定的目的地不再重要,更重要是每個人能否找到自己想要的目標。
導演方俊杰拿著潘惠森的劇本,致力將文字形象化地呈現在舞台。雖然場景沒有甚麼變化,但是導演仍能突出個別角色的焦點,尤其在整體調動的場面,例如八個女生輪流向領隊的身體覆蓋衣服,同時表述個人話語,視覺甚為生動,推進節奏明顯。不過,八位女演員的聲線和語調較為接近,雖然各自台詞演繹分明,但欠缺語言旋律節奏。另一方面,八位飾演參加者的女演員,舞台上的形象和質感分別不大,當中若能有一至兩位的真實年齡、外型或資歷明顯區分,從而呈現不同人生閱歷的角色特徵,全劇所能發揮的力量更為有效。
整體而言,《使》劇滿載潘惠森的個人風格,表面奇詭,實則貼地。我不清楚劇中多首配樂歌曲是出自劇本提示,抑或是音樂設計師的靈感,大部分歌曲例如 “The Sound of Silence”、“Imagine”、《海闊天空》,以至粵曲《胡地蠻歌》,都在配合演出情節和氣氛,並加強與觀眾的感性聯繫。所有角色在劇末的身心掙扎之後,背景播出由伍佰演唱的《風平浪靜》更加惹人遐思。「南風吹起,想起了你。我心,不知如何離開你。撐一條船,離開岸邊一百米,風平浪靜,彩霞慢慢淡下去……」該歌曲現時在線上有不同版本,原曲是台灣歌者陳永淘於2000年作曲及作詞的客家語歌曲,2020年獲改編成為內地同名電影的宣傳推廣曲。歌詞提及的「岸邊」可有不同的表述方式,正是因人而異,隨心所發。由是,角色可帶領觀眾任意奔馳:
「撐一條船,離開中環一百米……」
「撐一條船,離開九龍一百米……」
「撐一條船,離開地球一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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