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若有情,已經煙雨
文︰惟得 | 上載日期︰2024年11月26日 | 文章類別︰眾聲喧嘩

 

主辦︰新昇娛樂製作有限公司
地點︰新光戲院大劇場
日期︰2024/10/20 7:30pm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曲 »

像《煙雨重溫驛館情》這樣一齣浪漫粵劇,劇力萬鈞居然是第五場〈獻美〉,焦點集中在西施與范蠡的戀情,無疑帶來一點意外。一雙情侶縱使出場,只是陪襯,重頭戲是夫差、勾踐與伍員的三角仇恨。第二場〈辱勾踐〉,夫差已經極盡侮辱的能事,這一場對勾踐更加不留餘地,洋洋得意的唱詞表露勾踐在自己生病時甘願嚐便溺探病情,這時在朝廷面對文武百官,更著意試探,揚言要把勾踐妻另配給吳國一名小官,勾踐身為臣虜,先在馬房被夫差拳打腳踢,已經忍氣吞聲,這時在大庭廣眾,心想夫差另有用心,索性將錯就錯認賊作父,說妻只不過是賊梟的兒媳,任由夫差擺佈,夫差就更放肆,掌摑勾踐後再用酒潑他的臉,還用棒仗毆他一頓,囂張的政客一旦得勢,其他人都是他眼中的糞土,勾踐甘之如飴,為了達到復國的目的,不惜當奴才走狗,尊嚴像被踩碎的面具,裂痕中夾雜着血淚。伍員則是一位忠心耿耿的烈士,眼見夫差引狐入室,已經焦躁如熱鍋上的螞蟻,夫差還要放虎歸山,預料一國臣民會淪為被宰的羔羊,心如刀割。然而他苦苦勸諫大王,夫差只當他是天大的笑話,西施索性扮演奸妃捩橫折曲,誣衊伍員與兒子叛國,夫差信以為真,投落寶劍命他自刎,伍員死不瞑目。陳鴻進的夫差時常發出梁醒波式的陰陰笑,內藏把把飛刀,黃成彬的勾踐屈辱中唱出薛覺先的字正腔圓,呂洪廣的伍員更如靚次伯般步步進迫,三人摩擦出的火花,悲壯中帶有辛酸味。

 

西施與范蠡的戀情並沒有好好開始,發展下去,愈發顯得兒戲。第一場〈訪艷〉,我們初遇素裝打扮的西施,滿腔熱血,因為自己身為女子無力報國而嘆息,一見范蠡,被他的儀容吸引,甘願被他當作芻狗,似乎多為兒女私情,少為家國著想。第三場〈驛館憐香〉重見西施,更患了單思病,拖延時間不肯去吳國,范蠡到來探病,還要投懷送抱,范蠡一心為國,本來無意牽涉感情的漩渦,經不起西施挑逗,勉強與她攜手赴巫山,這一轉折,我們可以嗅到傳統粵劇的腐儒氣息,編導明知道一雙戀人終會復合,不想西施以破綻之身重投范蠡懷抱,安排范蠡先拔頭籌,並沒有考慮到夫差的反應,夫差自命中原霸主好大喜功,怎肯輕易接收二手貨?編導還不肯就這樣罷休,牽連到西施懷孕產子,可能想在第四場〈語兒亭〉用嬰兒的啼哭聲,增加夫妻送別時的離情別緒,這樣一來卻為劇情增加重擔,呈獻西施是要幫忙勾踐復國,因為身懷六甲,又要耽誤一年,蹉跎歲月還算小事,第七場〈重逢〉發生在十年後,兒子已經十歲,夫婦復合,兒子並沒有現身,就憑范蠡的唱詞,知道他長得伶牙俐齒,酷似母親,但聞樓梯響,未見人下來。第七場第三幕〈泛舟〉,也只見兩人夫唱婦隨,沒有第三者同行,難道夫婦只羨鴛鴦,不羨親骨肉?《煙雨重溫驛館情》暴露了傳統粵劇的弊病,務求堆床疊被,懶得理會通達的人情世故。

 

反駁的劇情倒有南鳳的西施扭轉乾坤,在這齣戲劇裏,西施要經過六個成長階段:在苧蘿村粗衣麻布,她是憂懷國難的村姑;暫居驛館,搖身一變為任性的懷春少女;語兒亭前話別,是難捨夫郎愛兒的少婦;深入吳宮,脫胎換骨成挑撥離間

的潑婦;功成身退與范蠡重逢,已經是歷盡滄桑一婦人;最後與范蠡五湖泛舟,是心如止水隱姓埋名的仕女。南鳳都掌握得恰到好處,第三場她腰肢款擺需要范蠡扶持,有機會讓她表演個人功架。第四場她把離情唱得肝腸寸斷,更贏得觀眾一致讚好。反為陳培甡的范蠡略為遜色,驛館裏他的任務本來是訓練西施熟習宮廷禮儀,兩人的關係是師生,一旦行差踏錯,隨時會招致性侵擾的罪名,也是劇本寫得不夠細膩,連累陳培甡的演繹拿捏不準,意會到西施芳心暗許,表現得手足無措,生硬地倒藥餵西施,噓寒問暖,更似顧全大局,多於為西施動情。他向西施傳授美人計,自己說服西施,也要施展美男計,西施躺下,他平白無故繞著病榻打轉,顯得唐突和不自然,至於說他的唱腔甚至不及黃成彬爽朗,整部戲裏,他也敷粉太厚,倒純粹是個人的品味。

 

編曲方面還算稱意,第一、三、四、七場都充滿唱段,依然有過度濃縮的感覺,尤其是第七場,索性不落幕,用暗場帶過,燈滅後,觀眾以為戲已完場,起身離座,燈又重明,戲繼續開展,這樣竟重複了三次,其實西施與范蠡重逢後,可以徑直接入五湖泛舟,當中插入勾踐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陰謀,似乎要增強懸疑味道,只是戲快完場,再引不起觀眾的興趣,倒不如讓勾踐與文種登上舞台左方的樓台,望舟輕嘆,更是乾淨俐落。

 

戲曲的一大吸引,是虛擬的動作與場景,觀眾的想像力可以隨野馬馳騁,在這方面,《煙雨重溫驛館情》並沒有令我失望。第二場勾踐馴馬,第七場西施與范蠡在煙波浩渺中搖櫓,道具簡單,甚至徒手操作,做手惹人遐思。只演兩場的劇目,當然不能要求佈景堂皇,第一場用綠楊象徵西施的青澀,第二場用黑白水墨渲染勾踐晦暗的心態,都恰到好處,第四場索性把綠楊與黑白水墨合併,物盡其用。只是舞台右前方放一塊界石,算是吳越邊境線,別時鄭旦乘車送西施,兩人在舞台左方出場,應該是越國,鄭旦與宮女暫時引退,好待西施與范蠡作最後詳談,卻避到舞台右方,乳娘抱愛情結晶到來,也是從舞台右方出現,走位看來有點暈頭轉向。第六場〈秦杭山〉,城牆忽然發放兩道綠光,說是伍員死前挖下的雙目,見證夫差滅亡,也顯得過份科幻。最有趣是第三場一高一低的兩道門檻,范蠡撥開驛館低矮的珠串慰問西施,伊人卻躲在高掛的紗簾後,心事莫測高深,經過多番轉折,范蠡咬緊牙關闖入紗簾,應了流傳千古的一句俗語:「英雄難過美人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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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得,散文及小說作者,也寫劇評,八十年初為《號外》撰寫劇評專欄,久未涉足劇場,近日再臨,重燃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