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面對藝術生涯危機的我無意間成為拯救45周年演出勇者的那件事》——連結過去與未來:談新生代演員的中英劇團
討論劇目:《關於面對藝術生涯危機的我無意間成為拯救45周年演出勇者的那件事》
藝評人:陳瑋鑫、鍾肇熙
主持:陳瑋鑫
文字整理:江祈穎
6月底在西九自由空間大盒上演中英劇團45劇季頭炮節目《關於面對藝術生涯危機的我無意間成為拯救45周年演出勇者的那件事》,是由團員創作以慶祝45周年的劇目,整個製作運用編作劇場方式,由駐團演員自編自演,加入個人特色之餘又跳又唱,盡顯才能。自宣傳起,劇名的長度已引起不少觀眾好奇,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故事?新一個季度的「評深而論」,陳瑋鑫、鍾肇熙兩位藝評人,將從故事創作討論到舞台實現,以至品牌形象的轉化。
演出基本上分成三部分,上半場見演員排練情況,一班演員要為了中英劇團45週年製作演出花盡心機、搞盡腦汁去排練,下半場是劇中劇演出,演員們正式上台演出,中間遇到很多不同的困難,很多問題出現,演員用方法一一解決救場。尾聲時是一段回顧,連結中英劇團這45週年的彩蛋,預告中英踏入一個新時代。
宣傳令人產生聯想 演員角色定位混亂
鍾肇熙從演出前說起,他認為劇名令人聯想到近年很多網上影集、動畫流行的「異世界」故事,通常講述主角無緣無故進入另一個次元,過著跟現實世界不同的生活。開初時鍾肇熙預想故事是貝克特式的,演員或會無故出現在台上,然後要不斷解決問題。宣傳品上面的多位年青演員,穿著不同的衣服,照片是剪接拼貼而成,他亦猜想故事會不會有很多角色扮演,並由角色轉換從而引起笑點?今次的宣傳品特別強調兩件事,第一是後設劇場,在劇場裡製造一個戲中戲。第二就是中英劇團令人印象深刻的團隊精神——本次也是他們共集(ensemble)編作,鬧劇形式的劇場,這都是入場之前已經帶著的期望,加上,中英同時宣傳新的品牌形象,又明言這是45週年誌慶的頭炮演出,不禁猜想這是否承先啟後,想讓觀眾看到的新形象。
作為後設作品,觀賞上半場時感到混亂,不知在看鬧劇還是正劇。演員飾演自己,但劇場裡面的角色,可能跟真實身份有所落差,為產生笑料,會安排一些角色缺點,他們會很多嘴、暴躁、妒忌、冒失,很多元素是坊間喜鬧劇會出現,就難以確定這班演員是否反映現實。到下半場,當演員真的去演出戲中戲,就變回經典鬧劇套路。故事像是《蝦碌戲班》、《暗戀桃花源》等著名後設作品——演員要在台面演戲,但又同時錯漏百出,於是大家很用力地拯救演出,因而產生了很多笑料,推動著整個戲,所以下半場是愉快的觀賞經驗。
錄像展現過去歷史與舞台演出有反差
劇中有些錄像講解中英劇團過去做過一些戲,看到過去的中英劇團認真製作不同類型的劇目,對比起來,《那件事》中「現在的中英劇團演員」好像不是很認真,令陳瑋鑫有很多疑問,究竟是現在中英劇團要營造不同的風格?還是他們只是假裝的,為了鋪設下半場的喜鬧劇?上半場真實與創作的失衡,影響觀賞感受。
下半場令人較為投入,演員努力去救場,「The Show must go on」,解決了上半場的問題。雖然劇中用到中英劇團的戲寶,但如果上半場設定為,這是另一個劇團幫中英的晚會作準備,設定可能未必會合理,但或許會令人容易投入一點。角色設計有趣,大家有機會將他自己的特質呈現,再無限放。比如有位演員很喜歡唱歌,很喜歡take notes,很喜歡站出來做leader,也會令人享受,只不過尷尬的是當他們玩得瘋狂,或者有一些比較負面的形象出來,跟中英劇團過去那些輝煌的劇寶並置時,就令人難以進入。
上下場的差別在於目標的清晰與否
鍾肇熙進一步討論「不認真」,傳統戲劇無論是悲正劇或喜鬧劇也好,很多時候角色們會有其所追求,而遇到困難時就會有戲劇性事件發生。就這個戲而言,角色追求比較模糊,反而集中突顯各人的喜好,比如有演員喜歡吃東西,任何時間都會去吃東西,有人喜歡表演唱歌,就會不停找機會表演,但是會令戲劇發生的主戲軌——亦即是45週年的演出,則欠缺緊張感,最為緊張的人是戲裡擔任導演的盧智燊。他不斷耳提面命:「演出很重要。」但究竟有多重要?亦是比較模糊,演出的「重要」不夠精準,又或者編劇對「成功」的定義不明確,以致大家只會口號式地說「很重要」,觀眾不清楚他們追求的「成功」,就沒有一把尺去評論上半場的成敗,反而下半場目標清晰:要完成演出,要說到某句台詞,要唱到生日歌,都是設計有效且符合期望。雖然有一些笑位過份濫用,不過也許能切合觀眾期望。
陳瑋鑫認為下半場是純粹的鬧劇,但看到演員們的共集(ensemble),在一個喜鬧劇的設定裡將事情解決。相比之下,上半場似乎沒有迫切性,無論距離一還是兩個星期,對於演員來說似乎沒有分別,導演口裡很焦急,但又一走了之,演員不斷在試演,不像一個劇團要入台而沒戲演的情況。鬧劇的角色通常具有強烈目的性及近乎偏執的堅持,只不過因為某些原因做不到。但《那》劇中角色欠缺那種堅持,稍一打壓就消沉,令觀眾無法生出對角色應有的期待,以至未能令人期待後續。
所選的三個戲寶代表中英不同面向
演出挑選了中英劇團三個戲寶,分別為:《芳草校園》以戲劇去探討當時的教育制度;《嬉春酒店》是翻譯喜鬧劇的代表;《相約星期二》是翻譯正劇。這三個都是很好的選擇,代表到中英劇團這45年來的不同面向,同時中英乘45週年,設立了三個不同的基金,協助本土劇壇的發展。
鍾肇熙認為融入戲寶的過程有點兒戲。為了準備中英45週年的演出,演員有很多想法,都不成功,而導演經常逼迫他們「交貨」,最後有演員說不如試演舊戲,接續又有演員提議演這演那,整個過程感覺兒戲,因為在角色設計及性格上,未見演員對選擇戲寶的熱情,也沒有原因驅使他們選擇戲寶。為什麼是這三個戲寶?這三個戲對中英來說的意義是什麼呢?場刊有戲寶的介紹,觀眾會更明白其價值,但在觀劇過程中,就不太肯定為什麼會選這三個戲。
陳瑋鑫指出劇中透過錄像,由演員解釋中英劇團某年做過這個戲,大家本來在喜鬧玩樂,突然間一本正經地介紹戲寶,效果雖玩味,卻感覺不是真要介紹,而是拿戲寶來帶出戲謔感。鍾肇熙分享觀賞的不滿足,在於用後設劇場形式,討論慶祝中英45週年要出現新形象,觀眾就會期望演出會告訴我,新生代團員如何去看待表演甚至劇場,但在演出的過程裡好像沒有。
錄像真偽難分 容易產生誤會
這次演出錄像有很大比重,平時的演出有一個錄像設計師就完成,但這次除了錄像設計師盧榮,也找來錄像導演劉育承,他是很喜歡拍錄像的戲劇學院表演系的學生。陳瑋鑫指出那些錄像除了是過去戲寶的紀錄,也有一些「偽排練過程」,透過錄像,觀眾可以追溯到兩個星期前,原來演員想了很多點子,但又怎樣失敗。錄像一方面強化角色性格,另一方面補白排練過程,令到事情變得有趣;但同時又有另一種錄像是很正經的紀錄片,令到事情變得奇怪:究竟中間發生的事情,是真是假?反而令人難以完全投入這場中英劇團排練之中。
鍾肇熙認為紀錄片除了易產生誤會,亦會令人覺得像是中英劇團的宣傳訪問,演員的真性情會不時透露出來,但始終對觀眾而言,它就是一條宣傳片,有些東西很有趣,因為回應到角色的特質,但有些就會不太清楚影片是什麼類型,亦不懂得去評論錄像跟整個戲的關係。
空間運用更見上下半場的分別
另一個有趣的地方是空間運用,上半場以鬧劇形式,扮演在一個排練室排戲,但因為想方便台景流動,所以選擇了bare stage的做法,只在兩邊放了很多衣架,模擬排練室的狀況。喜鬧劇很多時候很需要演員快速換位、換裝,或者要出出入入突然消失,西九自由空間的舞台很大,演員如果要消失就需要不斷跑回後台,在舞台調度上不方便。
陳瑋鑫指下半場空間運用容易得多,因為舞台後部(up stage)就是後台,中間留下空間,讓觀眾看到後台,前面就是演區,安排明確而簡單,真的做到前後台的變化,不過當《禧春酒店》有兩個大景推出來後,出入位及後台的位置在應用稍為混亂。鍾肇熙指出方才設定的前後景,在《禧春酒店》的部份會有不合理的地方,但下半場實景確有巧思,例如《禧春酒店》的佈景,兩邊都是房間的設置,演員在做喜鬧劇時就方便得多,可以隨時拿道具出來玩,躲藏、開門、關門,然後被門撞傷,這些都是喜鬧劇的元素,容易讓戲劇發生,在空間運用上有其聰明巧思的地方,協助劇作的推進,但同時間因為是編作劇場,很即時看有什麼需要,慢慢去摸索佈景,其運用未必很完整,但亦可以作為觀眾觀賞的動線,去區分上下半場的演變。
角色設定未有盡用
陳瑋鑫指出每一個角色各有特色,但是設定未有用盡,因為演員數量眾多,有用盡的只有進入角色走不出來的男演員,又或者因吃到有酒精的巧克力而上不了場的女演員,就很清楚在劇中出現,好像很搞笑,其實他們很嚴肅,很相信那件事。但是有一些如感情瓜葛,又或喜歡喝咖啡,都跟推進沒有關係,好像幫不了角色,亦未能突顯劇中的衝突。
鍾肇熙認為整個劇目的設定有很多點子,但在嚴肅與喜鬧,致敬與玩樂中間,還沒有摸索到一個很好的平衡。一開場陳雅媛飾演執行舞台監督(DSM)的角色,出來宣布場規,擔當比較務實的角色,但她掉了電腦之後裝作無事,收起來不檢查就繼續,好像電腦毫不重要,如果這是一個鬧劇效果,應該不斷讓她出現,不停掉電腦,但沒有用到這個角色。可能是編作劇場無可避免的缺點,就算演員拋了很多有趣的點子,但到最後要收線時,就只能夠用到某一些設定。無論戲中導演排戲的過程,或完場謝幕時盧智燊亦提及,劇本是由演員自己創作及編排,然後才開始導戲、解決技術問題,可能因此欠缺旁觀視角,令整件事無法連貫地發生。
盧智燊的角色,其實是很玩味的,但每一次只出來一會兒,中間更離開了;到了下半場,導演應該是一個很重要的角色,他出去接待高官也好,沒理由到後面不見了,當然到了最後關頭,他還是會再現在《相約星期二》裡。鍾肇熙覺得重現《相約星期二》的畫面,為有效的戲劇設計,當混亂的情況出現時,就差了一個演員去飾演這個角色,大家都不知道怎算好之時,突然盧智燊就出現,就這樣去演,確實是得到很大掌聲,這個安排也將中英之前45年的演出,突然與現在有所連結。
鍾肇熙認為劇團有心引介年青團隊的聲音,導演在完場謝幕中,特意逐位演員介紹,在整個製作安排上,會特意給新的年青演員多一點創作經驗,可以自己擔當編劇、作曲、編舞的位置,令人覺得中英很想給年青一代機會,發出他們的聲音。陳瑋鑫也看見演員各有才華,在演出裡面會看到有音樂、唱歌、舞蹈很厲害的演員,就算近乎精神病或產生問題,表演都令人信服,相信他們真的是如此,想令人投入他們的喜鬧世界。反而一開始45秒的《中英之星》排舞,之後消失就有點可惜,場刊有指最初想到Cabaret可以載歌載舞,就算加了三個戲寶,都應該有《中英之星》作開頭,雖然另一首歌《The Show Must Go On》亦回應整個表演,但其實可以再繽紛一點。
慶祝典禮及儀式 影響觀眾接收體驗
鍾肇熙指觀眾的經驗,很視乎他純粹把這個作品當作演出,還是一個45週年的戲劇事件,戲劇只是媒介,當我們從一個儀式或典禮的角度去看的時候,就不會那麼執著於戲做得真不真好不好,因為終歸目的就是要唱那首生日歌,讓觀眾知道承先啟後的是什麼,這關乎如何去管理觀眾的期望。
陳瑋鑫看第一場,在入場前因為有嘉賓說話、祝酒儀式,解釋他們接下來有不同基金,以及品牌的改變,就很清楚這個演出是45週年晚會活動上面的一個表演節目,而在場外見到很多中英的老朋友,大家一起去看新一代去演中英的戲寶,很努力用共集(ensemble)的形式,演繹了一個很精彩的喜鬧劇,代表著新劇季及下一個45年中英怎麼去走,尤其是品牌形象和標誌也有所不同。但鍾肇熙看的尾場則沒有這些儀式,只是純粹地看一個中英劇團的演出,最後播劇團的歷史片段,這45年走過的這段路,而接下來會面對什麼,對於觀眾來說有點距離,那一段就變成了畫蛇添足。
此外,有一場次的第二場布幕沒有下來,沒有播到影片,陳瑋鑫聯想那對於觀眾負擔似乎較小,看完演出不需要回去接收原來中英劇團經歷過這些事情,而是純粹看一班年輕演員去排戲,很努力地做演出就完,可能反而更圓滿一些。
中英粉絲可能就會認識那三個戲寶,也都對這一班年輕演員有一定認識,所以會更加投入,但是對於不熟悉中英劇團的觀眾來說,就會疑問這一班是什麼人,這三個戲寶有多重要呢?鍾肇熙認為其中欠缺有機的結合,因為觀眾不是很感受到角色演好這個戲的緊急性,其實背後是基於中英45週年,要為團隊承接歷史,這是假設觀眾已經知道他們的用意,但其實在劇中沒有述及,所以最後這條影片放出來,好像要交代給觀眾聽——突然要重演過去那些祖父輩的經典,因為戲寶對中英粉絲來說,是有很大的價值或意義。《那件事》很希望讓觀眾見到中英劇團新生代承接這些價值和意義的決心,並行他們之後的路,但是現在並不清晰,戲劇推進中未見新生代的想法。
陳瑋鑫希望可以看見劇團未來的展望,但演出只回顧過去45週年做過這些事,欠缺了長遠目標。如果純粹作為一個喜鬧劇,可能要求太多,但是當演員不斷強調45週年,應該要有清晰或者高一點的目標。究竟導演或其他劇團前輩能否做到承先啟後,舊有影片及作品,除了是剩下來的劇本、文字之外,他們帶給新演員甚麼?在這個戲裡相對缺少探討,除了有一班很有活力的年青演員,很善於解決問題之外,看不到他們展望的將來。
總括而言,演出可以表現新一代演員的團隊精神,亦都展現出他們不同的能力如作曲、編舞、甚至創作,只不過中間如何契合45週年,既能夠介紹到不同戲寶,亦能令事情好玩,是需要尋求玩味及正經的平衡點。這班演員有能力掌握喜鬧劇,有他們的力量及優勝之處,問題是觀眾應該作為一個演出去評價,還是很合理地只是能量粉團45週年的一個敘舊活動。把不同的點子及事件再發揮及平衡,是需要再去改善的地方,作為45週年劇季的頭炮作品,接下來的劇作部份由過往的戲寶再發展,會不會有其他玩法,而演員除了喜鬧劇出色外,正劇會如何,大家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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