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劇目展光華:柳子戲《孫安動本》
文︰周南 | 上載日期︰2024年7月31日 | 文章類別︰眾聲喧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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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
地點︰高山劇場新翼演藝廳
日期︰2024/07/06 7:30pm
城市︰香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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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類別︰戲曲 »

歷史悠久的柳子戲

 

談及徽班進京以前,清代北京劇壇流行的聲腔劇種,有「南崑、北弋、東柳、西梆」的說法。戲曲觀眾對崑山、弋陽、梆子三種腔調,必定略有所聞,獨對「東柳」了解較少。今年中國戲曲節再次邀得「山東省柳子戲藝術保護傳承中心」來港,演出《張飛闖轅門》和《孫安動本》兩部看家劇目,筆者觀賞了後者。由於網上資料不多,相關書目在港不甚流通,為方便討論,本文在分析劇作主題和表演前,將先整理《中國戲曲志.山東卷》、《柳子戲簡史》等資料,略述柳子戲的特點和《孫安動本》的改編情況。

 

柳子戲,又稱弦子戲、北調子、糠窩窩、吹腔,流行於山東、河南、蘇北、冀南、皖北一帶。唱腔上混合曲牌體和板腔體,前者為主。柳子戲在元明清俗曲小令的基礎上發展而成,主要拍和樂器是三弦,輔以橫笛,屬弦索聲腔系統。俗曲以外,柳子戲包含民間流行的柳子調,是以得名。這種曲調由七字句或十字句的上下句組成,屬板式變化體制。柳子戲受不少聲腔劇種影響,吸收了高腔、青陽、亂彈、羅羅腔、皮黃腔的劇目和唱腔。有的是單折搬演,有的糅合於俗曲演唱的劇目中。

 

柳子戲歷史悠久,保留了多種俗曲小令和明清劇目。現存俗曲,不少與明清俗曲刻本曲牌名稱相同,如〔山坡羊〕、〔鎖南枝〕、〔駐雲飛〕等。部分早期劇目和清代《納書楹曲譜》所載相近,早期藝人還能演唱《綴白裘》所載的花部劇目。

 

整理改編《孫安動本》

 

《孫安動本》是柳子戲代表作,根據傳統劇目《徐龍打朝》(又名《三動本》)整理改編。傳統劇目原貌,暫未得見,難以作具體對比分析。紀根垠《柳子戲簡史》曾談及改編情況:劇目於1956年由山東省戲曲研究室挖掘記錄;1958年濟寧地區戲研究室初步整理,其後趙劍秋、范季高、楊漢卿、尚之四、紀根垠等修改加工;1959年增添孫安赴京途上遇見民婦投河、金殿受刑後「問天」的情節。

 

同年十一月,柳子戲進京演出,再度調整場次和情節。舊版寫孫安進京後,在岳父黃義德家中發現張從投敵謀叛以及當年害死父親的證據,於是連動三本參奏張從。改編後突出張從吞沒賑糧,草菅人命,孫安進京後日動三本,幼主聽信讒言,不納奏本,加以杖責,不許他再入朝見君。其後孫安發現證據,再綁妻縛子上殿諫君。這把孫安動本的動機上昇華至為國為民,提高人物思想。《孫安動本》在北京演出,大獲好評,1962年由上海海燕制片廠拍攝成電影,錢千里導演,編劇加上朱劍,把民婦投河改為明場交代,又由謝華修改了「寫本」一段的唱詞,其後為舞台沿用。

 

公義與私情 責任與存心

 

了解過柳子戲和《孫安動本》的改編情況,我們就能討論本年度戲曲節的演出。首先,在文本方面, 劇作抨擊古代君主昏庸、權臣當道的黑暗政治,標舉孫安為國為民、成仁取義的特質。本劇由傳統劇目整理,主題雖非新穎獨特,但清晰明確,歷久常新,至今仍能獲得觀眾共鳴。其中部分場次,在編導人員的處理下,又隱約存有雜音,留有思考空間,豐富了劇作的意涵。「寫本」一場,孫安發現群臣彈劾張從而被貶職、處死的奏本,又找出父親被張從害死的證據,決意捨生取義,再次動本參奏張從。妻子黃氏得悉此事,苦苦哀求,兒子孫英奪筆,阻止孫安動本。曲白之間,流露出「公義」與「私情」、「存心」與「責任」的爭持,富有深度。黃氏立在個人、家庭的立場,指出孫安動本無補於事,只會白白送死,連累兒子,請孫安棄官還家。孫安則從國家、人民層面思考。夫妻的矛盾,很大程度是同一人心中不同觀念的外化呈現。

 

在本劇中,公義最後壓倒私情,彰顯儒家為國為民、知其不可而為之的觀念,展現傳統劇目的思想傾向。孫安以投河民婦的慘況,說服黃氏。黃氏決意同生共死,孫安與家人自縛入朝。全家視死如歸,以身殉義,悲壯動人,極能牽動觀眾的情緒。惟現今眼光看來,部份人或以此不近人情。編導人員也照顧到這一點。在筆者手持1961年中國戲劇出版社出版的劇本中,孫安主動提出,準備三口棺木,準備動本諫君,其後黃氏才登場勸阻。這在1962年電影中,已經有所改動。孫安只準備自己的棺木,反是黃氏提出全家就義。主動權歸還到妻子手中,死亡是黃氏自己的道德選擇,而非丈夫的決定,相對符合現代價值觀,也突顯了她的形象,舞台演出也依從這處理。另外,黃氏對孫安提出全家赴義時,兒子孫安一直背向二人,不發一言,隱約透露反對和不滿,在國家大義的主旋律下,彈撥出一點雜音,引人深思。

 

逾越綱常 宣洩怨忿

 

如果說公義私情的爭持,或會引起部分觀眾反感,下半場對綱常倫理的逾越,怨忿的宣洩,似乎更符合普遍人心理。孫安的戲分集中於上半場,下半場寫孫安被判處死後,黃義德奔走救助女婿的情況。黃義德先後請出三朝元老沈理、定國公徐龍保本,請君主收回成命。「鬧朝」一場,徐龍先以先皇御影,逼使幼主接見自己。君主撕碎本章後,徐龍與他對坐龍案之前,犯顏斥責,直言:「先有臣,後有君」,「文武不打乾坤,哪裡來的皇上?」他甚至翻出明代開國君主朱元璋偷牛、出家的經歷,又以先皇御賜的黑虎銅錘追打幼主。我們或許不必如過去論者般,把這些情節的意義上升到「人民對封建政治的反抗心理」的程度,但反抗權威本身就符合人類的普遍心理。徐龍伸張正義,冒犯君主,為民眾提供了情緒出口,讓大家宣洩日常以至政治的怨忿。這種表面看似不合理的情節,在戲曲中屢見不鮮,廣受歡迎,原因正在此處。

 

孟超〈贊柳子戲《孫安動本》〉一文提及,本劇有兩齣戲的痕跡,不是圍繞一個主要人物。前半悲劇氣氛凝重,後半充滿喜劇色彩。其實,沒有了前半的壓抑、悲憤,後半就不能如此大快人心。同樣,後半的喜鬧處理,也為前半的悲劇提供心理補償,讓觀眾獲得情感滿足。惟筆者不免忽發奇想,如果劇作不寫徐龍成功拯救孫安,而先寫孫安壯烈犧牲,真的死去,才讓徐龍打朝,為孫安復仇,會否有不一樣的效果?

 

唱腔與表演

 

在表演上,柳子戲有「九腔十八調,七十二咳咳」之稱。這次演出,演員唱功甚佳。孫安由周金偉以正面大生行當飾演,真假音轉換自然流暢,高低自如,非常動聽,「問天」、「寫本」兩場,聲容悲壯,展現人物的凜然正氣。對比六十年代電影版本,前輩演員黃遵憲的唱腔相對粗獷強硬,有不少轉音滑音,發音咬字方言味道更重,身段動作開合幅度教大,氣勢逼人,甚具特色。是次演出的唱腔,則相對柔和流暢,動作也較內斂,帶有京崑氣息。劉海霞飾演民婦一角,只在第二場出現,戲份不多,惟演唱聲情俱備,忿激時鏗鏘有力,哀怨時低迴沉痛, 露臉短短時間已令人留下深刻印象。

 

徐龍由花臉王偉飾演,豪邁雄壯,十分出色。徐龍是徐達後人,世襲定國公,既有年輕人的頑皮不羈,帶點貴家大族的驕縱霸道,同時又具有一腔正義感,形象立體,王偉掌握得很好。他的唱腔粗豪響亮,利用炸音、沙音,高聲叫喊,表現憤怒之情,多次贏得全場掌聲。然而,這次演出卻與從前有所不同。過去「鬧朝」一場,君主撕破本章,徐龍一腿壓在龍案上,其後更躍上龍案,斜坐案上,一手舉錘,一腿高抬,造型美觀,觀眾稱譽為「天外一錘」,乃本劇標誌場面。後來擒捕張從,徐龍更一腳踢翻龍案,表演激烈。這次演出,不知因何刪去這幾個動作,影響舞台效果。整體而言,這次戲曲節表演,似有意靠向優雅流麗一路,減少草莽豪放的感覺,這是個別演員的風格,還是柳子戲現今發展的方向?如果是後者,對劇種而言又有何好壞,值得深思。

 

(編按:首兩部分以《中國戲曲志 山東卷》及《柳子戲簡史》等書籍整合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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