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桶水》,另外半桶是執迷的浪漫
文︰立煦 | 上載日期︰2024年5月9日 | 文章類別︰藝術寫作計劃學員評論

 

主辦︰香港話劇團
地點︰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
日期︰2024/03/10 3pm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從劇本兜兜轉轉的形式(儀式)中尋找「意義」

 

從前,有一棟破舊的房子,裡面住着四個毫無關係的洋人,分別是無法動筆的作家、不被賞識的畫家、處於銷售困境的商人和無法烹飪的廚師,他們湊在一起勉強地維持生計。有一天,他們效仿中國兄弟結義的儀式,但在儀式過後,有三人接連去世,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的回憶往事也逐漸浮現。最終,他們發現這看似儀式詛咒的死亡事件其實是食物中毒所致,但在共同面對生命最後一天時,他們各自找到了生命的意義。

 

這個故事基底看似簡單,但在此之上卻加入了多重的敘事結構,通過插敘回憶(或夢境)把四人的關係交代得很清楚,而插敘的觸發機制應當是有角色離世時(《三隻小豬》情節除外),故事亂中有序,會讓人不自覺地細味。第一個插敘事件發生在畫家突然死亡後,商人和作家在爭論是否要為畫家編造生平故事來提升畫作價值時,作家夢見了第一次初見畫家的情景——原堅持自己創作原則的畫家答應為廚師老闆畫裸男商標。第二個插敘事件出現在作家被說服並決定為畫家生平編造故事時,作家無法下筆,於是出現了四兄弟在排演作家所寫的《三隻小豬》故事的場景,最後畫家對作家說出路不只有一個。接下來,商人在交待自己因不想曲意逢迎而無法踏入畫廊銷售作品後他就去世了,第三個插敘事件隨之發生——關於商人透過「走後門」去解決舅父去世後因遺囑問題險些令四兄弟無家可歸的小插曲。最後,廚師放棄救治並在去世前跑回家告訴作家其實死亡事件與結義儀式無關,是肉類食物中毒引起,並傾訴他本人在餐廳工作時從試過未下過廚。故事結尾,只剩下不吃肉的作家存活下來,他看到三兄弟不斷對他傻笑,他最終也找到了那「半桶水」。作家在開場前尋找滴水聲和尾聲時屋頂潑灑的積水互相呼應,貫穿全劇。

 

代表著尋求靈感或堅守原則的畫家、渴望外在認同的商人和努力為金錢生計的廚師,每個角色各自的掙扎在某種程度上似乎都投射出作家(或編劇)內心的情感,不同的身份在其中交錯混合。即使這些論點存在於看似意義不明的對話中,但角色在放棄和堅持之間的掙扎一再展現。想起劇中的一句台詞「喜歡一樣事物,就要一生的精力去放棄」,角色對創作、對朋友、對生活,都是如此。亦如場刊「我們的話」當中所述,如果無法放棄,就只能放棄「放棄啦!」。

 

整個故事都在探討「藝術為何,生命為何」,但不只是透過事件去呈現的,而是透過不同情境中各個主角應對困難的價值觀去引領思考。這個劇本很有趣,所有東西都在繞來繞去,好像是利用這樣的呈現形式或結構來輔助探討此主題。正如四個主角對儀式的執迷,終其一生去探索生和死的價值,在尋找意義的路上兜兜轉轉。這樣迴圈式的劇本結構與人生中尋找意義時的曲折相輔相成,能很好地在敘述形式上輔助主題論述的發展,亦看到編劇在細節上的「執迷」。

 

以極致的「扮演」去回應「執迷」

 

劇本上對如何看待藝術及生命的「執迷」提出了各種可作探討的問題,關於原則、認同、金錢、放棄、堅持等。而導演對以上問題的回應則是「扮演」。帶着一種「扮扮吓就識」(裝着裝着就懂了)、「試吓先囉」(試試做再說)的心態,好像是對角色(或編劇)在追尋意義路上產生猶豫或困惑時的一種回應,亦為整個演出定調。

 

首先,由四位本地演員以有洋人腔調的廣東話演繹「洋人」。一開始筆者有疑惑為甚麼要加入口音來扮演「洋人」,角色就算是字正腔圓地表達也能使劇情成立,但就是這個口音設定將這個「扮演」元素提到主軸,開宗明義在告訴你——「我們就是在扮演」。這個「扮演」前提特徵一旦在順利在觀眾觀感上建立,在演出過程中所有東西都變得很有趣,就如時時遊走邊緣,暴露扮演這條界線也變得曖昧不明。筆者看的那場出現多次「演出事故」(估計不是設定的情節),例如商人演員因感焗熱要脫衣服所即時作出的反應是能符合角色當下的情緒表達(煩躁)、作家演員在看到廚師的裸畫後努力地忍笑但又馬上能接回角色中的情緒及台詞等;同時,演員在舞台上除了「扮演」著不同角色,「亦扮演」著協助場景轉變的工作人員,在整齣戲中來回變換。漸漸已經開始分不清是不經意脫離演出的情節還是有意為之,反正不會令人「出戲」

 

其次,佈景亦被充分及深層次地利用,以簡單的掛燈和掛佈景的支架建構出具體的場景(破舊的房子),同時又很多元地被用作為不同情景下的道具,不只是意像上的「扮演」而是有實際使用。這些支架既可以是畫家掛布的展示架、三隻小猪排演時變成隨意移動的搭建屋或門、最後通往屋頂找積水的梯子等,就似是「扮扮吓就變咗戈樣野」(裝着裝着就變成了那個東西),所有使用設計都十分巧妙。而且場景轉換時是由演員順着劇情發展去處理,即上文提及的以插敘事件與原故事間的轉幕,不用工作人員換景或燈暗,每一幕的轉換調度都很連貫及流暢。完整的佈景隨着劇情推進逐漸被拆解然後又以不同意義被重覆使用,簡潔的舞台上呈現了許多值得思考的細節和隱喻,在同一個空間延展出不同的可能性。

 

導演對「扮演」的著迷彷彿帶領著各個崗位對編劇的「執迷」作出真誠的回應,亦使筆者能沉迷在劇中瘋癲的世界,整體製作給人眼前一亮且融和一致的感覺。在這「半桶水」上補滿整個劇組的「執迷」,演出因此變得「完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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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 latecomer,誤打誤撞,遊離浪蕩,在劇場中。記錄在劇場內觀看到的,在劇場外重新學習和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