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藝術創作,大家可能會聯想到舉世聞名的畫家和作家, 他們的作品被展覽在博物館和畫廊、 被翻譯成為不同的語言流傳百世。 然而能做到聞名於世的創作者又有多少? 更多的創作者在追夢路上自嘲自己只是「半桶水」、「半天吊」, 即使各有所長, 但在面對瓶頸和自我質疑時仍會感到迷失 。平庸似乎代表失敗、一事無成、不值一提、高不成低不就;如果自己的才華只有「半桶水」,那麼堅持的意義何在呢?《半桶水》的故事設定在一個虛構的「偽」文藝復興時期,由四位「洋人」上演一輯兄弟情深、在夢想路上互相扶持的黑色幽默劇。 當中有執着藝術原則的畫家莫蘭特(高翰文飾),渴望成功的商人尼古拉斯(歐陽駿飾),縱有天份卻不時自我批評的作家法蘭高(潘泰銘飾),以及從不輕言放棄的廚子安東尼奧(蔡溥泰飾)。
《半桶水》以幾位主角「唔鹹唔淡」的廣東話作開場, 胡鬧之餘亦非常考驗演員們的台詞功力,縱觀全劇台詞表達清晰,口音更為演員們的表演添上獨特的音樂感,令全劇更富娛樂性。場景佈置方面,中式的結拜道具配搭代替香燭的西式畫筆,突顯不同元素之間的張力, 不斷提醒觀眾們台上的「洋人」其實對中國文化一知半解, 才會將約誓當成詛咒。放眼現實,誰又會把「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視為契約儀式? 不時出現的滴水聲亦提醒觀眾這群兄弟其實過得並不豐裕: 住在漏水的屋頂之下,四人只能靠着廚子每天從餐廳拿回來的食物充飢,繼續努力創作之餘,也要過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四人的經歷讓人看見理想與現實的拉鋸。在麵包與藝術之間,他們不時要作出選擇: 接受現實是否代表要放棄理想、放棄藝術呢?
此時畫家的死推動了四人命運的巨輪:當商人將代表畫作的佈景一幅一幅收起時,觀眾們才察覺到之前看起來簡陋不堪的小房子內,原來掛滿了畫家的心血結晶。為了實現畫家的夢想,作家背負著為好兄弟寫文稿的責任,希望能讓畫家流芳百世。然而,作家的煩惱在於無靈感:「寫唔出」、各種的害怕與不自信窒礙了他的成長。隨著劇情推展,台上架起房屋的金屬架不斷被拆解重置,似乎象徵著作家要面對的人生挑戰以及轉變中的心理狀態。由房子轉為三隻小豬的小屋(劇中劇),再回歸到橫置了的房子(作家與廚子最後的對話),表演的空間不斷被壓縮,讓觀眾感受到作家面對人生挑戰時迷惘、壓抑、與無處可逃的苦澀。同樣帶領著劇情發展的還有劇中重覆出現的紅酒:每次當紅酒去到作家手上,這支酒都不約而同地只剩下半支;每次作家都會好奇地追問兄弟們如何在沒有開瓶器把紅酒打開,但他從來沒有得到答案。在經歷了三位兄弟的離開後,作家似乎為自己的人生課題找到解答,用自己的方法把紅酒打開, 意味著作家的昇華。故事結構來到此刻其實相當工整,無非都是透過一人之死來帶出作家的回憶、反思和成長。觀眾不難察覺到這是一個類似英雄旅程的敘事。然而正因為這種敍事結構,讓後來廚子之死顯得有幾分重覆累贅。觀眾已經看了兩個角色的死亡,要怎樣敘述第三個角色之死才能帶來新的體會呢?廚子必須以死來成就作家的成長,但因為全劇在廚子的角色刻劃不足,讓他的「夢想」和定位在其他人面前黯然失色。他的經歷和犧牲教懂了作家甚麼呢?是堅持?是兄弟情誼?還是無條件的信任?更重要的是,廚子作為最後一個死去的角色,他的死應是全劇情緒最濃厚的時刻, 代表了作家將要孑然一身面對之後的生活。但劇中兩位角色的對話中, 出現了數次「就死但又死唔去」的情節,雖然這些轉折能為本來沈重的對話加添幽默感, 但我認為這不利情緒的累積,令到這幕對話有些不倫不類。
看畢全劇,兄弟情誼當然感受得到,但回歸劇目主旨的「藝術何為」,觀眾又可以如何進入創作者們的自我叩問之中呢?劇情去到最後一幕,畫家、商人和廚子三人並肩望著逃過一死的作家大笑。他們為何要笑?一頭霧水的作家唯有扮知道一同大笑。隨後作家仿似被滴水聲吸引著,慢慢爬向高處。他的手一伸,一盆冷水「由頭淋到落腳」。要如何演繹這半桶冷水,就留待觀眾細細品味。潑出來的冷水既能叫人面對現實、亦能滋潤人心。再平庸的冷水,都有其功用與價值。半桶水的重點在於桶還是水,相信觀眾心中自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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