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滿載符號的多媒體演出,不論身體、文字、聲音、裝置、物料、錄像、顏色都大有所指,都是創作人私密的生活片段及當中湧動的情感。用七種罪來整合散亂又密集的篇章,同時成為空間安排的分間,是聰明又不聰明的地方。聰明是可以善用JCCAC 黑盒劇場的空間,裡裡外外,所有角落,又是展區,又是演區,又是放映區,讓沒有觀眾席不得不遊走的參與者帶來期待和驚喜。不過站立時間的確有些長,如有些椅子在旁給長者更貼心。不過, 要是形式過重時,有機會絆倒身體的表演力。獨舞者的腦袋、情感、動作、聲音一旦太忙亂去回應形式及媒介的話,身體容易變成回應某個預設的動作/事件而不自由,澎湃的情感反而不能自然累積,再爆發。太多可能,變成困在可能裡。
甫開場,獨舞者Kiwi性感濃裝黑色女妖打扮,有種擬似女機械人的動作,同時發出奇怪的聲響,然後再變成有羊、黑羊、草泥馬的聲音及動作,似是一場叛逆的過程。我沒有仔細深究七宗罪:傲慢、嫉妒、憤怒、怠惰、貪婪、暴食、色慾跟文本結構上的關係,但每節都看到她和自身、他者及母親的反抗及糾纏。
好些段落都相當直白的,如黃色似水向下流又凝固的裝置,配上舞踏風格的扭曲身面容及身體,再乾笑地說著尼采的名句:「你看著深淵時,深淵也看著你。不要變成怪物。」用意明顯,但身體大概還需要時間去把當中的恐懼、激動、憤慨細緻地展開。
另外,有好幾個篇章都關於女性自身和社會標準的搏鬥,如穿上美美高跟鞋女皇模樣的一段,有對某種中產生活細節的形容: 「吃兩個早餐.....黑色墨水是公事,綠色墨水是私事.....」但沒有令我太投入當中敍事的趣味。而女性主義最愛說的「沒有醜的女人只有懶的女人」,以及一段較長如歌的唸白「多多小小」、「什麼才是多什麼才是小」都在玩味強加在女人/女兒/女朋友身上的社會標準。
最喜歡的是不斷碎碎唸著「「唔好意思、唔好意思」一段,動作簡單,進進退退,面容委屈又無奈,情感反而最純粹深厚。誰對誰錯,為何總要扮演一個率先致歉的角色? 女性總要先把自己降低才可以爭取一個身位? 權力關係可以放在父母/情人/上司下屬等等的關係裡,觀眾大有同感。
自己也偏愛簡潔有力的美學,因此主觀地較欣賞第二部錄像,特別是高遠地看見舞者從山坡滾下的一段,很好看,很有力量,引發不同閱讀的空間,是超脫是墜落是順應是釋放都可以,凰點是,從動作本身而來的情感想像。也正如舞者很愛用後彎拱橋式動作來做番身動作,這個選擇很有趣,大有以退為進,以反為正的玩味。
文字、影像、聲音、及情感如何連線,一旦身體要為效果及形式服務時,情感反而困滯。這在壓軸的白骨共舞一段,最為明顯,可能排練時間不夠,舞者和白骨不是好朋友。開初看見後台空間被打開,白骨被放置為大字馬的狀態,一個有開下盆的動作,教人想起生育,由白骨造出來,加上燈光效果,生死意象鬼魅深刻的,但當跟白骨互動時,很多動作不太暢順,是跟另一個自我共舞?是控制和受控的動作?看見舞者的腦袋在構想動作意義及視覺效果,超現實的況味就終止了。其實動作,真可以大量減小,多一點停頓,甚至什麼也不做,只做呼吸的聲響,效果可能更深長。之後,發展為朝拜及帶點chanting 的儀式動作都不太明白當中的深意。
同樣情況,也出現在另一段跟白色長布內有咕𠱸、在燈光下形成小磨菇的有趣裝置。燈光下,裝置很美,布質本身有彈性,可能性似乎很多,但就是可能性太多,舞者動作不確定,動作之間不乾淨,力量就散,情感就斷,變成一個硬照效果,有些可惜。
總體來說,創作人有很多話想說,有很澎湃的感情,構想也很多,但反而令身體及心神很忙,不停跳入跳出,沒法漸進地跟觀眾共享當中的情動。如果真的要說「罪」,罪在太多,因加得減。但舞者本身很有潛力,期待她以後的作品。
另,不得不說,入場前叫觀眾戴上「流流地」的眼鏡,完全沒有功能,最後就是把大家頭上的光成為一道拍攝的風景,完全把觀眾物化為作品一部份,很不是味意,讓觀眾共在發光在整個演出不見得有意義,若只成為一張照片的話,所謂的沉浸式演出,就完全只是市場推廣的花招,沒有任何實質共構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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