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沒有人企圖用裝飾的手法陳述,所以觀眾的想像力就能對每種暗示自由回應。」——《開放的門:對於表演與劇場的思考》彼得.布祿克
《暴風雨計劃》乃是英國著名劇場導演彼得.布祿克的晚年力作,也充分體現了他的極簡劇場理論——舞台是想像和日常的交織,觀眾也需要參與其中。只要有一個人走進空白的舞台,另一個人看著他,劇場就此誕生。
因此彼得.布祿克版本的莎士比亞名劇《暴風雨》可謂最「寒酸」的《暴風雨》——沒有滔天大浪和擱淺在岸上的大艦,也沒有充滿色彩和魔法的孤島——這一切都在觀眾的想像之中,僅透過演員的描述把景象放到觀眾的腦海。台上僅有幾條橫木,一開場,身穿黑袍掛長頸巾的流亡公爵兼大魔法師普洛斯彼羅,跟他收歸旗下、也僅是身穿黑袍的精靈艾里奧展開對話,艾里奧描述她如何讓那不勒斯國王、他弟弟安東尼奧等一眾船員被沖上岸而絲毫無損,然後公爵女兒米蘭達出場,同樣衣飾樸素,對白卻甚依原文,把普洛斯彼羅的前塵、米蘭達的身世,一一透過對話向觀眾交代。值得留意的是,雖然對白甚長但觀眾仍能被演員吸引,首三位上台的演員的身體語言已和角色融為一體——米蘭達總是張開長袍步履翩然如舞,普洛斯彼羅總是拿著木杖顯示他的權柄和威嚴,米蘭達則善良、單純而懵懂,雙手放在胸前——演員全然帶動劇場的氣氛。
《暴風雨計劃》劇照
(© Philippe Vialatte & © Marie Clauzade,由 香港藝術節提供)
另一個角色安排的亮點,是風度翩翩的費迪南王子和滿身惡臭的巫婆之子卡里班由同一個演員飾演。這樣的安排在許多劇場作品並不陌生,但卻輕易成為演員發揮的機會。費迪南王子是正直、公平、善良、勇敢的代表,和米蘭達一見鍾情,而卡里班則是猥瑣、善變、膽小,背叛普洛斯彼羅,口出惡言。演員蕭凡.利維徹成功運用不同的肢體語言,分演兩個角色——費迪南王子姿態輕柔,也帶點年青和稚嫩,而卡里班則披著灰袍、駝背、不時哆嗦,像喃喃自語,演員出場入場掌握著舞台的色彩,使觀眾透過想像,把注意力集中在舞台。
選擇「不」的自由
彼得.布祿克認為,整套劇可用一個詞語貫穿——自由。這個詮釋一反主流的解讀,認為此劇關於同情和憐憫。筆者認為,布祿克的解讀讓莎翁的劇本去蕪存菁,留下讓人一再回味的劇場轉折。布祿克的版本把那不勒斯國王、他弟弟安東尼奧等一眾船員的戲份完全割捨,全劇削減至六個演員七個人物,並集中展現普洛斯彼羅的神奇魔法力量和使喚精靈的能力——可以呼風喚雨摧毀船隻而沒有殺人,可以洞悉卡里班殺害他的詭計,也使米蘭達和費達南王子一見鍾情——那他還有什麼做不來呢?觀眾不禁想,他一開始已有能力殺死背叛他的人,重奪他的公爵之位,為什麼要搞這場「大龍鳳」?他看似在劇中和艾里奧討論時,才感悟到自己該有善心,要放過背叛他的人,但難道一開始沒有把他們置諸死地,不是善心的顯現?
劇中討論了許多自由和不自由,例如成為奴僕的不自由,在戀愛關係中的互相從屬等等,而最終極的自由,乃是可以選擇放棄自由的自由——普洛斯彼羅選擇「自廢武功」,把「自由」放回自身和他者的關係,也就是演員和觀眾、導演和觀眾的關係。事實上,世上沒有絕對的自由,所謂的自由在跟他者的關係中體現,於是,他向觀眾自白,乞求解脫,一是自舞台的制約解脫,另一是從他自身的魔法成就解脫。然而這種解脫已不可預料,也並非掌握在自己手中。這是真正的自由嗎?還是真正自由並不存在?
彼得.布祿克
(© Ernesto Rodriguez,由 香港藝術節提供)
或許布祿克晚年和莎翁一樣,有感長年在劇場已積累了登峰的造藝,心忖還能怎樣再下一城?觀眾的期望成為了他的束縛,他必需願意放下一切,但同時由觀眾打開和承傳他最後的新嘗試。
(編按:有關彼得.布祿克本人對《暴風雨計劃》的自述,請見: 〈戲劇泰斗彼得.布祿克遺作 《暴風雨計劃》尋自由意義〉HKAF線上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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