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因外遊,錯過了香港藝術節大部分節目,只聽了一場Festival Strings Lucerne音樂會。這場音樂會沒想像中好,卻有很多值得一談的地方。
打開藝術節宣傳冊子,會見到Festival Strings Lucerne的中譯名是「琉森音樂節弦樂團」。這很容易和已故指揮家阿巴度於2003年成立的「琉森音樂節管弦樂團」(Lucerne Festival Orchestra)搞混,但二者其實無關。古典迷一定聽過的「琉森音樂節管弦樂團」,是雲集歐洲頂尖好手的樂團,每年在瑞士琉森音樂節期間耀目登場,但樂手僅在音樂節期間走在一起,節後即各歸其位。至於這次來港演出的Festival Strings Lucerne,則是另一個故事。1956年,樂團以弦樂組合的形式成立,早期以演奏巴洛克音樂為主,其後漸漸開拓當代音樂範疇,甚至成為樂團的選曲特色。
琉森音樂節弦樂團是編制較小的室樂團(chamber orchestra),基本成員三十多人,演出時由樂團首席Daniel Dodds兼任指揮。Daniel Dodds是澳中混血兒,2012年成為樂團藝術總監,領導這個主要由瑞士音樂家組成的室樂團。「琉森音樂節弦樂團」標榜它承傳了「中歐傳統的弦樂之音」,不過最出名似乎是巡演密度,維基百科便形容它是「最常巡演的瑞士小型樂團之一」。樂團中文名鑲嵌了「琉森音樂節」五字,自然也有在琉森音樂節上客席演出。我特意上網查看2024年琉森音樂節的節目,但只找到一場45分鐘的午間音樂會是掛樂團之名。
琉森音樂節弦樂團
(©Fabrice Umiglia,由 香港藝術節 提供)
我小人之心,總覺得主辦方為樂團取的中譯名,是有意無意在抽「琉森音樂節」之水,以促銷門票。我自己就是見「琉森音樂節」五字而心動上釣的小魚;雖然明知此團非彼團,但由聯想而生的愉悅感,不期然產生「想聽喎」的衝動。這種促銷手法只屬可恨、未至無良,畢竟近年社會氣氛低迷、中產移民者眾,銷售團隊恐怕費煞了不少思量、絞盡了不少腦汁,只為多賣幾張票。反而「琉森」二字跟「高質音樂」已掛了勾,入場前聽眾難免期望很高,完場時就容易失望也高。
室樂團是很有趣的演奏規模:chamber以上,orchestra未滿,卻可兼得二者之妙。有些人嫌室樂團人太少、奏起來不夠氣勢,但室樂團的優點也在於人少:每個聲部皆清晰可辨,有種通透感;樂手默契好,幾十人彷彿融渾成一體。而且人少不一定聲弱,記得五年前在香港大學MUSE樂季聽美國Orpheus Chamber Orchestra,當時就被其澎湃齊一深深震動。
於是3月15日晚上,懷著不少希望進場。開場曲是普羅科菲耶夫短小活潑的第一號交響曲,「古典」。這首創作於俄國革命動盪時代的交響曲,至今仍是普氏最受歡迎的作品之一。雖然大量引用古典模式,隱見海頓莫扎特影子,但和聲和轉調皆新鮮大膽,而且全曲洋溢著玩笑嬉鬧的輕鬆感,最適合熱身暖場。樂團的弦樂部,初聽起來覺得平實而略欠力量,音色不特別華麗也不特別厚重,聽不出什麼特色。直至音樂會尾聲,樂團演奏純弦樂的安哥曲時,我才發現弦樂部拉奏浪漫時期旋律時,音色原來十分迷人,溫暖、齊一、婉約。所以應該是普羅科菲耶夫這首樂曲不太能發揮樂團的優點吧?
其實普氏此曲好玩又有趣,譬如當中有好些「接龍」樂句,即是由不同樂器交替演奏組成的樂句。若是默契好的樂團,「接龍」樂句無縫接合,如像流轉吹拂的春風令人心醉神迷。可是樂團管樂部的音色和默契只屬一般,令趣味大減。第四樂章是刺激過癮的終曲,長笛雙簧管要狂飆大量八分音符,猶如一班趕著奔向終點的頑童,木管奏得尚算有氣勢,但不算齊整,也不夠活潑。
巴松管在此曲有不少發揮機會。譬如第一樂章的第二主題,巴松管的斷音(staccato)會一直低調而優雅地烘托著優美的主旋律;可惜這一晚巴松管吹奏得並不出色,斷音有神無氣似的,令人煩厭,難言烘托。總體而言,樂團管樂部的音色較粗糙,跟弦樂部不太融和諧協,而且樂團似乎未太掌握作品的嬉鬧本色。聽畢全曲,我不禁疑惑:為何選一首木管相當吃重的作品打頭陣?如果時間可以倒流,真想聽聽樂團演奏更多純弦樂作品。我猜效果會好得多。
第二首作品是非常冷門的小提琴協奏曲:享利.維厄當(Henri Vieuxtemps,1820-1881)的A小調第五小提琴協奏曲。個人認為,這也是整場音樂會最精彩的部分,因擔任獨奏的日本小提琴家諏訪內晶子,不但琴技無懈可擊,她的冷峻抽離風格亦跟作品非常搭配。
諏訪內晶子
(©Takaki Kumada,由 香港藝術節 提供)
維厄當是十九世紀比利時著名小提琴家和作曲家,也是小提琴發展的重要推手。其作品在炫技之外還試圖有更深內涵,跟巴格尼尼可謂大異其趣。此協奏曲是為布魯塞爾音樂學院的比賽而寫的作品,三個樂章連成一體,一氣呵成。諏訪於1990年獲得柴可夫斯基國際大賽小提琴組冠軍,曾師從Dorothy DeLay和林昭亮,熱衷演奏冷門作品和新音樂。之前並未聽過諏訪的現場演奏,相當期待。在很長的管弦樂部分之後,獨奏終於登場。她的琴音極具壓場感,無論極高或極低音域都能維持飽滿迷人音色,轉折過渡皆流暢自然,而且態度從容,有大將之風。真要雞蛋挑骨頭的話,或許就是略欠感染力,樂句的起伏呼吸不夠清晰。
中場休息後,是當代瑞士作曲家Richard Dubugnon的作品,以及莫扎特的第四十一交響曲,「朱庇特」。這場音樂會的節目安排其實很有心思,四首不同時代的樂曲各具特色,而且都短小精致,就像四款不油膩的菜式,吃完也不覺飽滯難消化。「朱庇特」是莫扎特最後一首交響曲。莫扎特此曲預示了後來貝多芬走向宏偉複雜的交響作品,也可視為一個時代的終結。莫扎特當時生活十分艱難,竟寫出如此洋溢著明朗和自信的作品,而且並沒有公開發表;這種現實和藝術之間的衝突對比,是莫扎特的永恒魔力。可惜樂團小提琴的音量太小,無法做出強大的對比,影響了樂曲整體效果,不過雙簧管和圓號都有不錯表現。C大調這個看來最簡單的調,在莫扎特手裡變化萬千,在最後一個樂章,作曲家更盡情地把玩對位法,由一條簡單旋律建構出複雜繽紛的層次,輝煌燦爛地完結全曲。安哥之後,音樂會順利完成。雖不算是一場頂級演出,卻也是一場營養均衡的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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