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興國的《凱撒》與世界劇場
文︰何慧真 | 上載日期︰2024年3月18日 | 文章類別︰眾聲喧嘩

 

節目︰凱撒 »
主辦︰香港藝術節
演出單位︰當代傳奇劇場 »
地點︰香港演藝學院歌劇院
日期︰23/2/2024 8pm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曲 »

觀看現代的戲曲藝術作品,不妨用抽盲盒的心態,更能看得輕、看得深。今年香港藝術節帶來四個戲曲節目,筆者先來觀看「京崑對碰、只此一家」、台北當代傳奇劇場的吳興國與上海張軍崑曲藝術中心的張軍展開的「生死之戰」——《凱撒》。這齣現代莎劇由兩岸京崑藝術家交流合作,兩位演員在各自的戲曲範疇鋭意開拓新路向,今次以莎劇為創作之本,帶來一場「新媒體戲曲歌劇」,究竟葫蘆裡賣的是甚麼藥,總要開盒才能揭曉。

 

去京劇化的凱撒

 

台北當代傳奇劇場是亞洲當代具前瞻性及代表性的戲曲劇團,無論你是否認同劇團的創作理念和戲劇呈現,作為戲曲愛好者,沒有真正看過這藝團的作品,難免是人生的遺憾。今晚所見的吳興國,雖然還是全場焦點,但在張軍高能量的對比下,光茫黯淡,有一種大江東去的乏力和悲涼。面對張軍落力的崑劇表演,吳興國卻積極去京劇化,不但沒有京胡和鑼鼓襯托,唱做也不掛京劇的味兒 。他一人分飾凱撒、賈修司及安東尼三個角色,並沒有以鮮明的戲曲行當或京劇一貫的藝術手段處理和呈現人物,表現耐人尋味。如此,若以看京劇的眼光來理解吳興國的作品,難免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以劇場作品而言, 此劇以莎劇為根本,主題思想深刻,但劇作構作實踐欠佳,表演蒼白 。史詩式的西樂編曲千篇一律,曲詞直白,部分情節拖沓,如「夢囈」一場,安排旅人在廢墟中遇見詩人,後來成為歷史見證人的情節,對推展劇情作用不大,過多人物穿插,亦顯得花多眼亂。此外,全劇幾乎一景到底,如聳立的石柱、台口的血泊,雖含戲劇意象,視覺上卻帶點沉悶。反而錄像和實體佈景的結合不錯,讓演員和影像對戲,不但產生虛實相生的視覺幻象,也增加一種具滲透性的電影感,可惜多次轉換場景時,幕後隱約傳來換景的嘈雜聲,打斷觀劇情緒。

 

淌血的尋覓

 

莎士比亞劇作具穿越時代和人心的力量,給人類帶來永恒而雋永的反思。吳興國以東方人的語言,透過《凱撒》提出他對共和制和帝國制、民主與專制、戰爭與和平的歷史詰問,同時也側寫他一生追求京劇新路向的挫敗和心結。吳氏作為當代新京劇的總舵手,是一個嗜戲成魔的劇場藝術家。與其說他力求創出新京劇典範,倒不如說他以京劇為出發點,探索心目中的世界劇場,尋找一種跨劇種、跨領域、跨時空,具普世性的表演美學國度。

 

吳氏於《凱撒》裡以潛藏於自己藝術生命的幾種表演語彙﹕戲曲、舞蹈、劇場及電影(影像)拼湊出一幅東西方戲劇交融的藝術藍圖,內裡隱含他對京劇一種深刻而複雜交纏的愛和恨,令他多年來義無反顧地拆解京劇,意圖尋找另一套京劇的表演語彙及表演的可能性。 或因如此,除了以代表永恒權力的「雕塑」貫穿全劇為重要的戲劇象徵外,另一個重覆的意象則是「流血」。劇中有句多次重覆的金句﹕「多少偉大的演員將一次次重演這一幕,凱撒也將在戲劇中一次次流血」(大意)筆者不知道這類新媒體戲曲歌劇是否有機會一次次重演,亦如此文所記,此劇未臻完美,不過它將被寫進歷史,並長存於不少擁戴者的記憶裡。

 

一人倒下,一人再起

 

兩岸不同的政治操作及歷史發展,令京劇呈現不一樣的面貌。中國內地的國營劇團(如國家京劇院、上海京劇院)是國家文化圖騰,不管是傳統戲抑或現代戲,國家規劃下的創作傳承,與台灣的民營劇團(甚或政府支持的國光劇團)在發展創新的藝術構思、執行力度及自由度截然不同,傳統表演藝術能有不同發展面向及可能性,更顯可貴。吳興國脫離傳統的創作意圖和不按章法的藝術呈現,令他與傳統戲曲世界嚴重割裂,但它確實代表某些現代人對戲曲發展的藝術觀點和傾向,亦有不少同樣「叛逆」的同路人,應予尊重及發展空間。所謂百貨百客, 如吳興國在場刊中所述﹕「一人倒下,一人再起。歷史如此,生命如此。劇場如此。人生如此。」廣東俗語亦有云﹕一雞死,一雞鳴, 80年代台北有個當代傳奇劇場,千禧後寶島有實驗性京劇新生代「栢優座」(見陳韻妃〈不只是戲曲——談栢優座2013至2023年創作實驗〉 ), 這些「異類」傳統承先啟後,亦是京劇永續發展的必然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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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藝術愛好者,尤好戲曲、音樂及舞蹈,現擔任藝術行政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