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二月,有幸看過前進進戲劇工作坊的《驚爆》讀劇演出,之後我便被莎拉.肯恩(Sarah Kane)的文字迷住了。作為英國新文本其中一位重要劇作家,從肯恩的文字,我們能充分感受到新文本的特色。台灣詩人鴻鴻在解釋新文本時曾形容,語言對現代的劇作家來說是一枝箭,能讓作家的文字變得非常凌厲,一矢中的。而在欣賞《驚爆》的時候,的確能感受到肯恩寫下的文字威力。荒誕至極的劇情,包裹着對現實連珠發砲的拷問,最後回到探討何謂愛,令我被肯恩徹底驚艷。不久,我看到郭爾君將演出肯恩另一部作品《4.48 精神崩潰》,便馬上購票,希望再次親身到場欣賞肯恩的作品。
如果說《驚爆》是以眾多荒誕與超現實情節讓人衝擊,拋出對現實最強烈的控訴,《4.48 精神崩潰》則是個人的私密情感窺探,回應每個人都共享,曾經或現有的「精神崩潰」狀態。《4.48 精神崩潰》全劇出現兩個角色,一個精神崩潰的「我」,以及診斷「我」有精神病的醫生。其中幾幕是醫生與病人的對話,但因郭爾君選擇以獨角戲的形式處理,所以變成了一種自我對話(醫生與病人都是我自己)。新文本作品其中一個特色是沒有特定的場景與時間線,容讓創作者加入很多的詮釋空間與表現方式。而郭爾君的處理,呈現在崩潰狀態下與自己對話時,那種往往讓人最痛苦不堪,理性與感性的糾纏與矛盾,就如同以一卷紙逐少被捲入碎紙機中,是永恆的折磨。不過,是次演出是郭爾君自導自演,而作品本身對演員的投入程度要求很高,導致某些導演該處理部分陷入了盲點,讓作品本身的魅力未能發揮得最好。
就舞台設計上而言,這次演出選用兩面台,觀眾席沒有設置台階,與舞台同一高度,所以基本上只有第一排觀眾看得清楚。雖然觀眾與觀眾之間有擺放一個電話,除了製造間距讓觀眾看得比較清楚,亦以電話作為貫穿全劇的元素——觀眾就是聆聽者,這部分下文會再詳述,但後排觀眾難逃視線受阻。另外,在演出開始前,我本暗想可以放心,因為我看見不同的舞台設計暗示表演者有走動的機會,例如在其中一邊的觀眾席之間放置雪櫃,還有天花上的攝錄機、環繞四周的電視,所以大概坐哪裡也能看到表演者。不過,郭爾君的行動大多在中間的台面發生,雖然偶有站起來、爬到高點的動作,但後排的觀眾真的比較難看見全貌,我看到對面的後排觀眾也悄悄站了起來。而且,能看到雪櫃的只有坐在雪櫃兩側的觀眾,其他觀眾只能聽她說台詞,所以就整個觀賞體驗而言,這次的舞台設計對觀眾不太友善,導致我未能完全進入狀態。
其次是聲音的處理,前文提到有些時候因觀眾看不清楚表演者,所以只能專心聽台詞,令聲音的設計變得更重要。這次演出的聲音設計非常多元,有將聲音模糊掉,像爛掉的咪高峰的聲音、有將幾種聲音疊加起來,營造一種抑鬱症患者腦海中出現很多聲音的感覺。此外,前文提到的電話,有時候觀眾的電話會響起來,然後觀眾需要拿起聽筒聆聽獨白。其中一段是表演者打給心愛的人,看着表演者在舞台上的電話撥號,下一秒觀眾席間的電話一一響起。這一部分印象深刻,個人認為是不錯的意象,我們就是表演者的朋友,她渴求我們真心的關注與愛。可惜我的電話卻失靈了,幸好我坐得近表演者,否則於我而言,演出便缺失了這個重要部分。除此以外,有些時候因為聲音的疊加,無法仔細聽清楚對白的內容。對我而言,因為我是帶著看肯恩的文字如何被詮釋的心態走入劇場,所以我認為這次演出對聲音的設計過於華麗花巧,其實回歸純粹,好好講故事,作品本身的文字已很有力量。
最後,表演者對劇本的處理,及換場的安排上也容易影響觀眾的情緒接收。從換場的安排來看,會看得出表演者對劇本的處理,是有一個個實在的場景,比如在房間裏、在聽診室裏、在電話亭裏,這些都是比較電影方式的處理。不同於劇場,電影有不同的場景,但劇場只在同一個空間內進行現場演出,每刻都被現場觀眾注視,包括換場的時間。因這次的場景設計關係,觀眾與表演者的距離非常近,所以就算是台燈全關的狀態,觀眾還是能夠清楚看見演員的走位。這次的演出介乎於兩者中間,一方面是有劇場意識,演出會儘量運用整個舞台空間,也嘗試以抽象的形式處理,讓不同的物件產生意義與角力,例如混亂的房間佈置與整齊的書桌對立。但另一方面,因為場景的轉換很多,讓表演者的情緒需要不斷重整再推進,導致未能連貫。《4.48 精神崩潰》的文字主要圍繞自我毀滅,因無法平息內心的抑鬱,「我」不斷嘗試以不同方法自我安慰。但中間從某一段開始,表演者的演出讓我有一種她已成功安慰自己的感覺,令整個戲的步調不像是墮落與深處渴求愛的惡夢輪迴,情緒變得割裂,繼而那種「精神崩潰」,想要毀滅全世界的衝動,其實來自於對愛的渴求的推演不來得深刻。
整體的安排上令我未能好好感受肯恩的文字,的確有點可惜。比起華麗的舞台設計,我相信回歸最簡單的方式,好好地講故事,其實已很容易打動人心。我相信以郭爾君的能力,她一定能夠做得更好,可能這次需要身兼導演,還是有一些盲點未能處理。倘若整個計劃能夠有一位導演陪着她,相信整個作品的質素能夠提升到另一個層次。而且後來翻查原文才發現有些部分是郭爾君自己重寫了,拿走比較詩意的表達,試圖更直接和赤裸地表達自我,這些心思的確值得一讚。雖然效果並不完美,但依舊能感受她追求的突破,所以絕對是誠意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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