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雜貨店》(三度公演)——如何突破觀眾拓展
討論劇目:《解憂雜貨店》(三度公演)
藝評人:李博文、楊志文
主持:陳國慧
文本整理:江祈穎
定稿:李博文、楊志文
《解憂雜貨店》中英劇團三度重演。作品改編自日本作家東野圭吾2011年的同名小說,亦曾改編成日本電影,內容講述三個邊緣青年誤闖到浪矢爺爺的「浪矢雜貨店」,因好奇心打開了一封又一封三十三年前的信件,讓他們也開始透過回信表達自己的迷失與煩惱,並漸漸改過自新。上年因疫情關係,在演員選角上有很多不同變陣,今年來到較安定的安排。今次請來藝評人李博文與楊志文,與我們再次闖進這間《解憂雜貨店》。
以讀信推進故事發展
原作小說是以五位寫信的咨詢人,來側寫當時日本「迷失的二十年」之間,日本人民迷失的心態。而在中英劇團的改編之下,從原作五個章節減至當中比較重要的三個章節。雖然在演出上故事的著眼點有少許更動,李博文看出劇作仍然盡量嘗試忠於原作,帶出作品最重要的訊息,即在咨詢人寫信給浪矢爺爺或三個青年人時,其實他們心裏已經有其答案:找出理由去堅持自己所選擇的道路,直到他們最後一口氣。也如場刊中提到的重點:「請相信生命的奇蹟,一直到最後的最後。」
讀信能否推進故事,楊志文指出要視乎其信件內容,故事最中心的脈絡為三位迷失的青年的自省過程。信件當中提及到不同人物,無論是鮮魚店的音樂人或迷茫的小狗,都是推進三個青年心態轉換的配角,所以必須要作出簡化,或透過劇場空間處理,由兩人逐段讀出信件,或在不同時空下一同讀信,以處理信件的來往,既交代信件,亦不需重新演釋故事,省時省力,是導演對一些獨立章節的取捨。雖然簡化了表演故事內容,但換來一個清晰的脈絡來呈現故事。
李博文則指出傳統戲劇是以人物行動、對話帶動劇情、呈現故事,相較以信件敘述故事,會需要較長篇幅的內容,交代角色當時的狀況及問題,某程度會較困難找到表演性,因為讀信處理限制了人物行動。例如下半場中的校長及母親的情節,校長收到浪矢爺爺的回信後如何影響其一生,而母親要作母親的抉擇,這兩段的信件都緊接在一起,觀眾便只能靠聆聽信件理解內容,而缺少了場面上觀看角色的行動。
演員調整演繹 回應時間跨度
故事中有許多及大幅度時間跳接、跨越年份的情節,除了在信件中提及,亦在演出處理上,有安排以投影方式向觀眾說明情節的時間點。電影可以進行剪接,但舞台佈景是一景到底的,演員表現角色跟隨時間的前進,有著不同的成長與年代感的改變,來讓觀眾獲得更多提示去清楚地投入角色,故有著一定的難度。楊志文能看出導演與演員都有花功夫去處理呈現角色的演繹,例如「迷茫的小狗」這角色,從一開始的既定形象較為輕浮,而到她繼續咨詢慢慢轉變並事業有成時,演員演繹有所調整,她說話變得淡定、成熟,觀眾能看出角色有著年月的痕跡。可見導演與演員有花工夫研究大跨度的演員曲線,利用表演方式以短短五分鐘,呈現角色經過一段時間的成長,如在台上其他人員幫角色穿上西裝,換衣過程讓觀眾感受到角色已經跨越了十年。以非語言處理方式,成功解決了有關於時間幅度跳躍較大的問題。
有關閱讀信件的戲劇性處理,李博文說明一般有兩種處理:第一是嘗試讓角色回到回憶狀況,透過行動呈現。另外是呈現角色寫信當時的狀態。這樣會較為有表演性地去呈現事件及其轉變,而轉變部分,是次演出的呈現是清晰的。另一個有關於演出的核心是「堅持選擇了自己的道路」,當中人物如何堅持、轉變、付出汗水與氣力去達成自己的道路,由於只透過讀信這文字敘述方式,難以感受到角色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去堅持自己的道路。例如劇中女生從夜總會下班,勤𡚒讀書,最後成為了女總裁。而「鮮魚店的音樂人」的某些台詞也能感受到他的努力,但在呈現上也較缺乏戲劇性。
日本文化背景的靈活轉化
原著故事的內容反映著當時日本社會、經濟、文化三十年的轉變,在這設定上故事人物理應為更立體。但陳國慧認為是次的舞台改編,除了演員的演繹及投影刻畫了時間的改變,在日本歷史脈絡的涉獵卻較少,能看見演出團隊選擇淡化這文化背景。楊志文認為原著有把日本背景非常深刻地放進小說裏,包括三十三年經濟文化社會的變遷,每個人雖然是獨立故事,亦同時影射了日本的背景,但因為本作是本地改編,似乎不必要當自己是正宗日本人去演。以廣東話來演繹故事,基於語言的差異而有文化差異,也難以呈現那日本文化及歷史。相對的,要平衡本土與日本元素,淡化日本的文化背景,觀眾不需聯想人物是日本人,而只是讓大眾了解是一個日本故事而已。同時也可以加一定的本土元素,如歌曲。在劇情中,加入一點日本人生活的肢體動作(鞠躬、跪坐)及日式英文(Merry Christmas),反而產生了詼諧的效果,引起了觀眾的正面反應。這樣的淡化處理,或許會減低日式的代入感,但同時不用在意時代是昭和,在觀看時更為舒適。
陳國慧回想上回第二次演出,有部分演員在形體上會有較強的日本味道,導致演員演繹整體有不平衡的狀態。而這次演出整體淡化背景的處理,更能容易進入角色的語境及理解故事的推進。而有關演員需要用多少日式禮儀來演繹,應是看團隊呈現的著重點。李博文留意到在中場休息時,團隊也選擇了帶有七十年代日本氣氛的歌曲,十分用心。但如果想講述日本迷失的三十三年的話,是需要多一點氣力去營造這種文化,而演出中那些日式禮儀、動作也是一個觀看故事的喘息位,因為日式演繹手法帶幽默感,把嚴肅、緊張的氣氛拉回輕鬆的狀態。
楊志文作為首次觀看作品的觀眾,之前已有接觸原作,也知曉故事會有很多社會脈絡,並已知會有一首由陳健安演唱的廣東話主題曲。他更為期待本地改編如何取其精華,演繹日本故事,如果轉化不足反而會令觀眾抽離。陳國慧指出在不同語境的故事,觀眾往往對此有著期望,無論演員的身體處理或對白,也同時難免因時代差異而有抽離的感覺。因文化、語境差異而無法扣上其中心思想,或許不需要刻意去營造,因為可能會引起更多呈現上的破綻及抽離感。一般演繹日式的故事都會傾向保留日式的感覺,但這一次演出的淡化,反而讓觀眾有一個想像的空間,保留著靈活彈性,以令他們更容易進入戲劇世界。經過多次演出後,他們的默契亦變得更好。
演員演繹鮮明,默契加重兄弟情
故事中的三位邊緣青年,李博文尤其喜歡飾演幸平的廖國堯,因為他展示角色的性格非常鮮明,單純的他,讓角色較為討好,亦喜歡飾演浪矢爺爺的馮祿德,他和藹可親的形象及下半場演繹人物的從容態度,用了有限的篇幅取得觀眾的好感。楊志文則比較喜歡飾演翔太的袁浩楊,相對幸平鮮明的善良、無邪,他表現跳脫,演繹翔太的碎嘴、對抗態度,加入了自己的演繹。而飾演主角敦也的蘇振維,最大的挑戰是如何從人物開始的倔強,到失去希望,再慢慢建立後面的覺悟。陳國慧感嘆在短時間內表現出角色的變化非常不容易,拿捏不好觀眾更會難以接受角色的改變,而演員在此很有耐性去展現角色的改變,如在劇情最後讀信,靠近街燈場景,才展現出角色的轉變、覺醒,處理角色醒悟非常自然。當然原著中亦有這些角色設定,而三位演員的演繹亦幫助到角色建立形象,展現鮮明的人物性格,三人一起的劇情都碰撞出火花及默契,跟原著角色非常接近。觀眾亦很享受觀看三人的表演,可能他們過去比較多合作經驗,當中演員之間的即興對白,大大提升觀感。
在原著故事中,三位青年都會收到浪矢爺爺的回信。而在改編中,只有主角敦也最後不經意寄出了一封空白信,而得到回信,並得到很大的自省。李博文認為明顯編劇利用敦也作為整個故事的主軸,以他的改變去連繫所有故事,但相對於解憂的來信者能以信件來敍述自己狀況,敦也比較難交代自身的背景,要很深層次去做,表現上較為內斂,也是角色設定較為吃虧的一點。以開場為例,敦也較少說話,相對原著,少了作為三人之中老大如何照顧自己小弟們的呈現,導致敦也初段演出未夠立體,也會令人疑問為何兩個跟班願意跟隨他。陳國慧看出因為三人默契相當好,令角色看上去相當舒服,反而令角色關係有一種港式「MK仔」的味道,李博文在最初觀看時,覺得敦也與翔太有較為相似,兩人各自有其發現及推理,兩人都似乎是用不同方式領導這團體。楊志文認為因為三人尊卑關係較弱,缺乏強烈的老大與跟班之間的關係,像三個性格不同的人,一位較武斷跟一位較為優柔寡斷,把老大這設定淡化,反而增添了演繹角色的難度,令他的轉變更難處理。相對的好處是,三人的地位相近,尤其兄弟彼此照顧,雖然他們之間的打打鬧鬧,三人的性格鮮明不一,但他們之間展現的兄弟情反而更能渲染到觀眾,更有共鳴。
一景舞台的靈活處理
是次演出選擇以一景到底呈現舞台,陳國慧認為是相當有效的。中英劇團這一次的演出,以一個斜台的空間處理,高處是山丘的地方,而主要的空間需要橫跨三十年的過程。由於劇中有很多不同的時空,演員演繹、投影加上導演調度,非常有效地運用空間,讓故事的呈現節奏掌握得很好。楊志文指出相對於其它較忠於原作的劇場演出版本,它們都是以雜貨店作為重心。而中英一景到底及抽象的呈現,空間中的佈景都可以有彈性自由運用,有意地把雜貨店及孤兒院揉合在舞台上,演員只要簡單的退進場,便可改變時空及空間,用同一佈景說不同故事,也更吻合故事時空跳躍的元素。如床也可以作為長椅之用。提高了佈景運用的自由度,同時減少轉場時間,因此也提高了敘事的流暢度。
燈光的設計也同樣大大提升了故事空間的創作,如深夜的藍色燈光、火災的紅色燈光,這種燈光的靈活處理,更有效地交代故事空間。在原著月光月圓有其暗示,燈光呈現出非常漂亮的特大月亮,亦在月亮落下的最後一刻,以同一圓形變成夕陽,這種同一燈光佈景的活用更幫助敘事。相對於實景,現在的空間設計,更顯出團隊花了功夫處理場景。陳國慧發現演員的演繹亦同時加強了空間的展現,更為空間注入生命力,讓整個空間活化起來。
牛奶箱與信件的運用
李博文認為舞台設計更有一種三位青年被困於此之感,及不同傢俬放於馬路的框內,能拼湊出不同的時空。舞台設計上較為可挑剔的是:第一,與第二次公演一樣,舞台遍佈了牛奶箱。牛奶箱是一個較重要的意象,但在劇中卻未能獨到運用它們,導致大量牛奶箱的存在有點突兀。第二,上舞台的山丘與靠近觀眾的舞台,運用上較多,但中間鐵閘後面的空間的運用相對較少,比較可惜。或者此空間可給予三位青年作使用——在下半場的劇情,三人與浪矢爺爺的段落不在場上,影響到「三人是主軸」的呈現。或許,三人可利用這空間呈現他們等待信件到來的艱辛,直到收到信件,帶來希望及變化。
牛奶箱在最後的階段會發光,而這些箱子亦是信箱。楊志文在牛奶箱還沒發亮時,也會以為是傢具的一部分。箱子亮燈似有著一種意象,指每個人的故事都直接或間接地有關聯,每個人的人生都會在不同時空有著聯繫,相互影響。提供了一個積極、正面的訊息,陳國慧認為無論牛奶箱代表困境或是聯繫,都呼應著故事的結構及題旨,亦提升了空間處理的效果,幫助到故事敘述。
信件的呈現,除了和舞台上的牛奶箱有著關聯,在每次讀信時,上舞台的位置都會有信封從天而降,觀眾便知道這是讀信的時間。楊志文發現,以月亮的背光照著信件的飄落,是非常漂亮而具藝術性的舞台效果,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美感呈現;同時亦好像帶出穿過月亮便跨過了三十三年,是一個很有效處理時空的方法。但信封飄落發生的時間點會有點奇怪,演員已經進行讀信,信還在半空中。雖有不足,但不影響敘事。由於是實物飄落難以掌控信封在空中的時間,陳國慧認為可考慮以投影處理,但相對便會減弱了當中的美感呈現。
觀眾整體反應都非常好。演員年齡層的選擇適當,有年紀小的或較年長的,都讓觀眾更融入戲中,更易於觸到觀眾情感。楊志文很喜歡劇中有關於男人與男人之間的約定,一次又一次的發生,每次發生觀眾對此的反應也增強,貫穿整個劇。廣東歌的加入,加上演員的演繹也非常到位,亦能帶動到觀眾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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