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言劇社第六屆青年劇團畢業演出《洞。釋》在JCCAC黑盒劇場上演。A 組學員帶來《空洞》及《伊萊卡魔法學院》兩部短篇劇作,由自身經驗出發,在導師指導下以編作劇場的方式創作。從演後談得知作品在中期演出吸收觀眾意見後再加以修改,可見劇團有心讓作品通過琢磨臻於至善。
上半場的《空洞》講述四位年青人離奇地被囚於密室,並於在囚期間發生衝突,以呈現關係上的傷痛,令筆者想起劇團上季作品《小戲大做》:同樣以密室囚禁為設定,以荒誕風格回顧傷痕。《空洞》的敘事部分由角色2號歇斯底里地重複呼叫「點解會係咁?」、「點解話係我錯?」展開,隨後3號和1號對話點出大家被困密室的設定,其後4號衝入密室,引申「紅色眼睛」的疑團。與《小戲大做》相比,《空洞》的敘事部分較少,沒有交代一切的意圖:角色沒有名字、角色具體背景/創傷、如何/為何被拋擲到密室以及甚麼是「紅色眼睛」也沒有答案。捨棄完整敘述故事,以零碎片段鋪排令作品甚為荒誕和後現代[1]。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角色對自己及他人的關係充滿不安及恐懼。編作團隊以非語言的行動或道具塑造角色的焦慮與恐慌:1號重複地為桃紅色毛衣下垂的毛線打結,並不時呼叫「點解會係咁?」;2號有刀在身,因自己可能是「紅色眼睛」而恐慌;3號焦急地用筆在白恤衫上記錄逃離密室的線索,不時重複「向前行才有出路」;4號一臉厭惡,不停抓癢……角色何以有這些焦躁行徑劇作中未有解釋,但重複的行徑反映角色困於情緒。無法肯定自己/他人、受不可抗力左右、陷於絕望、困惑的情緒中均呼應荒誕劇的要義。
可惜作品敘事元素不足,教人難以理解並投入角色的情感世界,只能對人物產生模糊的印象。其中一幕,2號再次表達想3號陪她玩,3號拒絕,2號即以自殺情緒勒索。混亂間想要安靜的4號激動地把刀架在2號頸上,揚言要幫她了斷。這幕可謂作品的高潮,可惜因觀眾不了解角色的背景和動機,2號及4號的暴力行為顯得欠缺說服力。編作團隊需要思考如何平衡風格與敘事。當作品沒有敘事支撐,走向片段式,人物有被簡化、流於平面的的危機。若能略為補充幾位角色的背景資料,相信角色會更立體紥實,暴烈的行為會更令人信服。
劇作佈下的謎團最後亦未有解開,甚為可惜。若是個密室,為何角色4號能闖入,各人又為何能離開?而離開的原理不一:2號是被3號喝罵之後崩潰尖叫衝出演區;3號上演完扭氣球獨腳戲後,覺悟「原來不是一定要向前行」後緩緩離開。角色進入、離開密室的條件看來隨機,令人難以猜測這個世界的運作原理。同樣,觀眾由對白得悉四位角色所見到的「紅色眼睛」並不一樣,以及1號可能是「紅色眼睛」後,「紅色眼睛」沒有再被提起,好像白白浪費了密室和「紅色眼睛」的設定。這些失效的設定再次體現作品的後現代的風格[2]——不追求解釋,作品開放予觀眾詮釋,但同時突顯當後現代風格過於強烈時,敘事難免失效的問題。
劇作以四人在斑駁的昏黃燈光下背光走動開始,演員在鋼琴音樂下沉默無語,晃動的剪影及腳步聲成功產生節奏,神秘冷峻的格調引人入勝。作品以1號在台中心安然打坐作結,甚富詩意。佈景相當簡約,地板呈「回」字形,由一個黑色的長方形加四邊白色走廊組成,黑色部分用於上演獨腳戲,亦見空間上的心思。演員的投入演出無容置疑,強烈情緒力度充足,形體設計可觀:走廊間奔走、推撞拉扯、以至互相拍打均見演員對身體掌控得宜。相信有了今次的排演,四位演員更能駕馭情感豐富以及需要體能的角色。
下半場的《伊萊卡魔法學院》的故事線明確,五位魔法學徒受命尋找積木國王子,執行任務期間他們進入彼此的夢,夢中各人與家人衝突的情景浮現。及後,他們從積木國王子的夢境中得知他離家出走。經開解後,王子願意回家,五位學徒於校內重遇,接受新任務。
佛洛伊德視夢為潛意識及欲望的出口,與童年記憶、經驗相關,以夢切入童年往事可取。演員輪流飾演彼此的家人,重演自己在原生家庭受創傷,表達希望被家人關注、聆聽和肯定的願望亦流暢。在夢中重演創傷後,每位角色均以問題作結,形式略為重複。夢的特質是超現實,若加上更多超現實元素,例如試用煙機,或改變行為/說話的節奏,可能會增添每個夢的特色。夢中的學徒都帶上發光頸圈,似在隱喻學徒被過去創傷所束縛的窘迫。
當王子出現後,學徒熱心勸說王子回家,略為突然。上一幕學徒仍糾結於家人無法理解自己的失望,下一幕即能拋開心結,以平和的態度提醒王子與家人溝通的重要性,轉折急進。走出傷痛是作品的主題,編作時若能補充學徒有所頓悟的過程會令作品更流暢及具說服力,亦能回應主題。結尾有關分享自製食物的段落對劇情推動作用不大,雖有趣味,但可縮短或刪去,以騰出篇幅集中補充學徒的成長過程。
雖然劇作以來自原生家庭的傷痛為題,但不至於過份沉重,施展魔法的部分甚有喜感。現場觀眾在演員揮動魔法棒、唸出咒語時不時失笑。每名角色施展魔法的方式亦有經過精心的設計,配上音效及閃動的燈光和道具加強魔幻的效果。服裝設計呼應作品活潑風趣的風格,克里斯的全黑打扮,以外其他演員的鮮色服裝也與角色性格匹配。積木國王子的頭部由紙箱製成,人手操控機關拉出眼淚的一瞬亦令觀眾失笑。夢境上演時演區較小而昏暗,現實時暖黃燈光曬滿整個台面,可見以燈光區分空間的用意。由紙皮箱堆成的佈景貫穿全場,用作台階、座位及枱,甚為靈活。因積木國王子頭戴紙皮箱,紙皮箱讓人聯想是積木國的領地,發生在積木國以外的段落若能使用其他的佈景會更為適切。
綜觀而言,兩部作品各有可取之處,但敘事的篇幅均需配合風格和主題再作調整,令作品脈絡更為流暢,突出要旨。劇團為每場演出加設演後座談會,讓製作團隊、學員分享歷程,有助與觀眾交流,相信觀眾的意見能滋養作品成長。公演之前演員在編作過程中得到的反思和力量相當寶貴,值得肯定。
[1] The Concise Oxford Dictionary of Literary Terms 把後現代主義歸納為具支離破碎的感覺、雜雜的膚淺的文化。傳統上所重視的深度、連貫性、意義、原創性和真實性在隨機、空洞信號漩渦中被抽空或消溶。
[2] 法國後現代文化理論家尚·布希亞(Jean Baudrillard) 在The Ecstasy of Communication寫到「我們的真正危機是要為世界塞滿意義,此舉使我們痛苦」(原文:“Everywhere one seeks to produce meaning, to make the world signify, to render it visible. We are not, however, in danger of lacking meaning; quite the contrary, we are gorged with meaning and it is killing us.” ),可見後現代主義擁護無意義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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