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話劇團《史家本第二零二三回之伏虎降龍》改篇自十七世紀法國劇作家莫里哀的《史嘉本的詭計》。故事講述家僕史家本如何以他的聰明機智,為誓不兩立的兩門派少主締結良緣,又同時化解兩派多年的恩怨。此劇背景改為華人的「武林江湖」,混入大量不同的文化元素,加上其他製作上的巧思,令演出更為豐富。整齣劇不拘一格,風格歡快,近乎瘋狂,猶如一場歡樂的大融合。
首先,此劇將演員的創意融合至劇本之中,演員演得份外投入。劇本主幹採用了《史嘉本的詭計》,確保了劇情的結構完整;編劇根據原作定下骨架,將故事「在地化」,給予江湖設定,令劇情合理。在這種結構嚴密、設定合理的基礎上,演員按其自身的風格及對角色的理解進行創作和微調,令每個角色都契合演員自己,好像度身訂造一樣。場刊提及此劇的演員在熟習角色後「為劇本進行加工,圓潤台詞、動作及節奏,使笑位更為精準」,形容此劇是「集體創作」。觀眾雖然無法得知演員的參與程度,不確定那句台詞是演員「爆肚」、那些動作是「加工」,但此劇的演員演出非常投入,台詞動作流暢,一氣呵成,甚至有忘我之感。例如虎千山的半咸淡的對白、如夢的肢體動作、龍兒欲斬情郎再自盡,都是令人難忘的笑點。其中,歐陽駿飾演主角史家本,有別於他在《愛情觀自在》獲得香港舞台劇最佳男主角的「禪式幽默」,反倒是一種無厘頭或小聰明式的搞笑,演出不一樣的喜劇感,可算是突破自己。他與觀眾交流的即興演出,也很好地詮釋演員的投入如何幫助創造角色,令角色生靈活現。
正如前文提及,各種文化要素的投入、相融,是此劇的一大亮點。香港話劇團的宣傳此劇時,形容此劇是「fusion之作」,但驚喜的是這種fusion不限於改篇自法國劇作家的作品,而是各種文化的加乘和混和。事實上,雖然此劇是改篇之作,但觀眾未必能在此劇感受到一絲「法式風情」;相反,此劇改用華人社會為背景,婚姻講求父母之命、門當戶對,劇中長輩主宰年輕人的婚姻,內容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理所當然,充份展現此劇的在地化。而且,舞台背景移至中國獨有的「江湖」,其中的門派之分,為劇中年輕人對自由戀愛的追求增添難度,令故事更有戲劇張力。但文化的融合不只如此,故事驚喜地混和了近年香港人追捧的韓風——一是作為外族高麗國入侵中原,為兩派掌門隱瞞「病情」製造合理背景;二是為龍兒加添外族女子的身份,國仇家恨令一對小情侶的姻緣難上加難。由於有了這個設定,其中一幕虎百山向龍兒表心跡,龍兒及其奶媽全自然不時爆出幾句韓文,場面甚為搞怪,但又頗為合理。而且奶媽以韓服造型登場,帶給觀眾新鮮感外,其喜劇效果亦不輸男扮女裝的青樓工作者如夢。一直有評論指出香港文化的混雜性,而此劇正好呼應這種文化的混雜性,其優點是演出極有活潑感,不拘一格,展現一種生命力。
第三重融合是創作者、表演者和觀眾的融合,透過創作者、表演者和觀眾之間的互動,構成一種交流和共鳴。就創作者和表演者的關係,前文已有提及,即表演者本身也是創作者,以自身的想法及風格構建角色,不但演出投入,而且人物形象也更豐富,投射了演員所思所感。而表演者和觀眾的交流,即在於主角史家本打破第四道牆︰每當置換場景時,主角史家本都會背起竹包,點起燈,走到觀眾席和觀眾做一些小交流,例如嘲諷遲進場者,或自嘲入座率,其對白似是因應現場觀眾反應的即興演出。這種安排一方面處理掉此劇稍多場景置換而引致的不耐煩,另一方面透過互動增加觀眾的投入感。事實上,此劇頗依賴觀眾的反應來帶動氣氛,觀眾笑聲越多,演員越受肯定,演得也就更投入。例如前文提到的虎千山半咸淡對白及如夢的肢體動作,如觀眾反應不大,演出也就很尷尬,幸好此劇現場笑聲不斷,觀眾對笑點頗為「受落」。
此外,值得提及的是在原作以外新增了「上環戲班」設定,令角色之一的史家本,在劇情上變成此劇的劇作家,史家本經歷的事就是他編的劇情︰他創造史家本,史家本也創造了他,成為一個有趣的循環。故事內的史家本為兩對年輕情侶出謀獻策,置生死於度外,終令兩派和好如初,有情人終成眷屬;故事外的史家本為打造一個有趣劇本而努力不懈,終創造出扣人心弦的愛情故事,似鼓勵一眾有志創作的人不要放棄。此循環除了深化此劇意旨外,又模糊了虛構和現實的界線,如史家本向武野德推介香港話劇團總監潘惠森的作品,玄虛大師的劇班就叫上環戲班(香港話劇團的辦公室就在上環),劇情多次提及歐陽駿得香港舞台劇獎最佳男主角,也是虛構與現實的交錯相融,拉近舞台與觀眾的距離。
《史》的原作故事立意未必深刻,而誇張的喜劇效果或稍削弱人物感情描繪的細膩。但此劇改得巧妙,混和了多種文化及舞台元素,滿足了此劇「fusion」的戲劇目的;演員投入創作令角色表現更活潑立體,演員演得痛快,觀眾也看得「過癮」,也就掩飾了感情描繪未夠細膩的弊端。畢竟,就喜劇而言,能否令觀眾歡樂大笑是重要標準,以觀眾席的笑聲來看,此劇當可評為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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