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音樂會,是「香港管弦樂團」這個樂季壓軸演出的最後一場。聽香港管弦樂團的幾十年來,都頗希望能夠聽樂季最後一場演出。因為這晚之後,樂師可以放暑假,有的樂手更可能會離團,另謀發展。所以,如果有機會能夠聽最後一場,除了珍惜他們一年來的努力外,更會看看他們有沒有已出現Holiday Mood。這套節目中,三首樂曲皆為重量級的作品,其中兩首的篇幅更相當長。
今次的客席音樂家,除了有小提琴界的資深「老將」卡華高斯(Leonidas Kavakos)外,擔任指揮的,是一位與一般大學生年齡相同的芬蘭新秀佩多高斯基(Tarmo Peltokoski)。除了好奇心,進場前亦帶著幾分擔心——年少青春的指揮,選奏幾首內容深邃的作品,更為樂壇前輩伴奏。
西貝遼士(Jean Sibelius)的《芬蘭頌》,作品二十六(Finlandia, op. 26)作為音樂會開首的演奏樂曲,佩多高斯基的指揮採取的標準格式,卻配合格外硬朗英偉的色彩,一開始已捕捉了聽眾對於這首耳熟能詳的管弦樂作品的認同。
對於佩多高斯基的處理,其實令我感到相當意外。作為一位指揮兼鋼琴家,拿著總譜在鋼琴上分析管弦樂團的演奏部分,合理不過。而他自己改編及演奏的鋼琴版《芬蘭頌》,視頻亦令人有所推敲。但當他遇上香港管弦樂團(下稱「港樂」),當晚一開始就已散發出來的凌厲、傲氣,果斷的強勢,相較於過往聽過的前輩級指揮的演繹,所有前者都有被這位年少老成的「小新丁」,完全被壓下去的感覺,一下手已去得相當盡。
「港樂」的定音鼓首席龐樂思(James Boznos)及銅管組,在先聲奪人的方向上,效果令人滿意。指揮在緊接的弦樂組及木管組的對比樂段上,並沒有給予太大的留白位,很快就已經令全隊樂團單刀直入中段的主線內容。整體的演出,精華之處其實是在後半部份,抒情而感人的歌謠旋律裡,樂團的木管組及弦樂組的演繹,突然掉進一個莊嚴的氛圍,隨後整個樂團又再乘勢推往輝煌的高潮結束。對於佩多高斯基的指揮,筆者起初確實擔心他會怎樣去解決輕重及佈局,擔心他會一面倒地繼續衝。而對於他偏向剛直的大前提,我還是感到很有說服力。整體上一氣呵成的激昂,令團員都處於非常奮勇的狀態中,只留下完結前的深情高歌作為緩衝,效果令人讚嘆,手法亦相當高明!團員整體上的整齊度及聲部之間的平衡,都非常出色。
而對世界一級小提琴家卡華高斯演奏柴可夫斯基(Tchaikovsky)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作品三十五(Violin Concerto in D, op. 35),其實我並不寄予厚望,原因在於,一直以來卡華高斯的演奏,都非常乾淨俐落,但這種「乾淨」,用來演奏這首作品的話,便不會是筆者的偏好。他的演奏,與他的室樂老拍檔、大提琴家馬友友的風格,可謂非常相似。可以預計的是,他在技巧上及演出的準確度,絕對不會令人擔心。當晚的演繹,對速度的選取,全是最大路最通行的模式,所以當樂團響起前奏時,熟悉的感覺已令人感到很舒服很自然。
第一樂章開始不久,筆者感到十分驚喜,卡華高斯漂亮而優雅的琴音,帶著少許從容自由、並不墨守成規的演繹,一言以蔽之,就是帶點法國味道,那正好就是演繹柴可夫斯基作品的高階另類風格!第一樂章有很多分段和變奏,卡華高斯首先在經典主題的第一次出現,用上淡淡然的方法處理。之後,除了有接近完美的技巧外,他在不同的分段中都有情緒變化,所以不會令人感到不耐煩。他在歌唱段落的演繹,音樂感極強,帶著非常自然的感染力,絲毫沒有任何賣弄的手段,但依然有著歌唱的抑揚頓挫。他的拉弓習慣較為隨意,有時倒擔心他的弓法可能會分佈不平均,而出現音量或音色上的瑕疵,但基本上他每次都能夠解決這些問題,以音樂或技術,令聽覺接收上辦到天衣無縫的水平。在再現部出現時,他就真正把主力,放在主題上,旋律的確演繹得非常動人。
第二樂章中,他依然以較為平淡的氛圍,作為開端。這個樂章的分句和運弓,其實不太好演繹。卡華高斯在弓法的運用上,有他自己認為順手的方法,整體上,沒有嘗試把音樂推上高潮,一切以歌唱性為原則。甚至在完結時,不同於一般讓最後一個音,與木管組重疊,卡華高斯選擇以輕音完結,停頓後才由木管組接棒,指揮佩多高斯基亦欣然配合。而在第三樂章,卡華高斯的快速跳弓,每次看過去,都有點像逆方向以上弓,看上去很不自然,但聽出來的效果卻充滿力量而不粗鄙。他在處理豪邁及優雅的對比上,完美而動聽,音樂感非常濃郁。而他在人工泛音技術方面,技術完美,聲音還甜美漂亮。惟在與樂團的互動上,整體本來相當好,但在最後兩個音的力度與時間控制,卻有被樂團掩蓋的情況。
卡華高斯自然而令人感動的演奏,完美但不算過分工整,整體上真的感染力很強,生命力也強,實在令人拍爛手掌。他加奏的改編樂曲,Francisco Tárrega的《Recuerdos de la Alhambra》,筆者感覺他的弓在力量控制之上,「卡」弦太深,旋律與伴奏的線條分別不大,頗多雜音,而且中段不斷出現走音情況。不過精彩的部分,卻在他演繹完美而莊嚴的巴赫無伴奏《Sarabande》,乾淨而準確的自然音階及和聲,旋律的演繹帶著聖潔的味道,令人回味。
而對於較為複雜但不算難欣賞的蕭斯達高維契(Dmitri Shostakovich)的《E小調第十交響曲》,作品九十三(Symphony no. 10 in E minor, op. 93),其實筆者沒有甚麼心得,因為這類內容比較宏大的樂曲,都已超出了筆者一般的理解範圍。就當晚而言,佩多高斯基原本嚴謹整齊的演繹風格,放到這首交響曲裡,就更加聞風不動,非常嚴肅。當中,不同聲部有很多個別齊奏的段落,木管組的發揮最多,他們差不多都能完全融為一體,非常乾淨。單簧管組的齊奏,更加彷如出自同一個人,令音樂的凌厲感更加強烈。整體上,對缺少聆聽這類樂曲的筆者來說,當晚對於指揮及團員的表現,已感到非常滿意。最低限度,在這個嚴肅的層面上,往往能有片刻令人動容的演繹穿插。筆者的座位,所聽出來的音響,像聽唱片錄音一樣被完全放大,所以一直處於聽到亢奮音量的狀態。而多位首席的獨奏演出,的確超高水平,完美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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