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種種原因,《另眼》帶給觀眾很多預期:系列名「推理空間—本土再造」使我們定位其為本土推理作品。但《另眼》原著——出自《第歐根尼變奏曲》的〈頭頂〉,卻絕非推理作品,而是心理驚悚短篇。另外,因著同系列作品《Ellie, My Love》的成功,無論觀眾,甚或製作單位,都對此劇高度重視,但作為輕製作,低成本和短排練期,亦使本劇承擔了不必要的壓力,所以最需要另眼相看的,應該是《另眼》本身。
首先要另眼的,是作為改編劇本,其內容其實九成與原著無關,只保留了頭上怪物這一設定,亦沒有延續原著中「大家之所以低頭是要對怪物視而不見」的寓意。編劇把作品方向改成由精神疾病介入的校園問題劇,如此大幅度的改編令人覺得甚不尊重。當然,我們無法介入編劇虫三一與原著作者陳浩基的溝通,但身為有追看原著的觀眾,相當有一種被騙入場的感受。不單是把整篇小説改頭換面,更覺得原著的批判——無論從人性或社會性來看,似乎都較改編後的《另眼》更特殊而深遂。如此,其實此作應看作〈頭頂〉的改傳,以戲論戲,先放下原著,進入作品本身。
在劇中,「看見怪物」這一設定被放在朱老師身上,怪物的功能變成「良心發言」,令他由最初鐵石心腸加害學生的老師,在幾次心理治療後突然「想通」,與怪物合一而變成大好人,與學生聯手對抗學校強權。只用聽到怪物聲音來鋪陳朱老師的突然轉變,缺乏說服力而不見合理,期間也過分著重於有關事件的對錯、教育方針與應對策略的討論,未好好加以塑造角色背景,例如兩位老師的過去、學生自身的想法、朱老師在上一位同學自殺後的心理變化,都沒有好好描繪,以致角色平面單一,令教育倫理的說教味道甚濃。
在低成本下,傳統的劇本格局中,卻又有較抽象的怪物,對導演是一大挑戰。《另眼》大膽地採用相當風格化的演繹方式,例如小丑白臉,把角色類型化;空間虛化並局限其活動,把情緒壓力具體化成物象投影。如此類似布萊希特的處理方式,一來把辯論劇段調和得具有表演性,以誇張的說白與表情,令說教味濃的對白近乎成為反諷。其中用衣架掛起演員身上的西裝,不但簡單直接地局限演員行動,構成狹小權力空間,難關下大家無法獨善其身,又在起伏之間表現個別角色的卸責,相當有效地把人際權力關係具體化。
二來,物象的呈現亦同時處理了怪物本身,同時呈現怪物與情緒,更把怪物定位為主角的心理成象:不管是良心還是創傷,都是朱老師的心聲具現化,而其他人頭上怪物的意義變少。如副校長的怪物變成要脅時的符號,可說是避開了如何呈現原著怪物的難題。整體演出氣氛及超現實格調甚清楚,在形式上製造出詭異感,風格質感成為與原著重新連接的地方。然而,這些形式玩味很難維持,以至於在中期過度重複。當後期主角恢復正常,全黑間場後,導演似乎故意卸下形式和風格,平淡、日常地完成演出,雖見突兀,但亦見主角走出陰影重新出發的狀態。
除了導演,演員更功不可沒。輕製作下,燈光、音效,甚至舞台設計亦欠奉。《另眼》沒有很奪目的效果,主要是靠後方布幕後的投影,但沒有後台人員,只有演員自行操控投影物件,實時互動,而台上桌椅亦由演員即場搭建運用,加上紙張、氣球、面具等,一手包辦,十分熱血。在相當忙碌的舞台上,演員依然能保持演出的節奏與力度,配合出導演的要求。演員由開場無聲詭笑一幕,已建立起那詭異的小丑風格:表情動作誇張而俐落,並在演出中不斷面向觀眾席,叩問觀眾問題對錯,把原來的校園衝突上升為人性矛盾,在形式度甚高的演出下維持一致的表演。可惜,在劇本缺乏人物質感,與演出風格重複的限制下,演員的發揮空間相當少,未有足夠機會昇華角色與整體表演。
去除種種預期,《另眼》在製作限制與改編的缺憾下,導與演都盡力把觀賞性提升至一定藝術水準,甚為難得。但是,真的要考慮現有製作預算,其實不足夠應付這一作品,以往主舞台與小製作的分野,在今天可能要再作調整。最後,宣傳引尼采的文字,但那明明來自《善惡的彼岸》,而非一本從不存在的《人性的悲劇》,如此不可能的錯誤,不知是否故意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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