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
文︰李嘉怡 | 上載日期︰2023年5月16日 | 文章類別︰月旦舞台

 

《撒旦狂筆》(攝影:Jeff Cheng,照片由一條褲製作提供)
節目︰《撒旦狂筆》 »
主辦︰一條褲製作
地點︰高山劇場新翼演藝廳
日期︰22/4/2023 2pm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白佈景、白布、台左白色的大十字架,猶如現代主義建築般簡單的舞台設計,配合光與影的對比,空間的整體令這個發生於十八世紀的故事,從一開始便脫離一般傳統戲劇的節奏。加上一班形體演員以純形體動作引入,令人聯想起精神病人的定型,但又沒有陳腔濫調的俗氣。《撒旦狂筆》(下稱:《撒》)這樣的開場便定下了個頗適合的論調。

 

演繹有時代背景的譯本有一定的難度,處理一旦不小心,劇場呈現便會走超現實路線,令觀眾難以投入。《撒》中的形體演員更是不可缺少的部分,優雅地處理了台上符號的發展,又不乏真實感,例如:精神扭曲的狀態、侯爵後來用解溲、題壁等。上半場的氣氛有效地推動情節發展,比如古米亞神父與薩德侯爵有一段超過十分鐘的對話,討論薩德作品的內容——侯爵的創作力被說是「癡人說夢」,「陶醉於惡行」,他卻堅持要「撕破世人的虛偽」;超越各界的語言是神,還是動物原始的慾望——是一場精彩的文學與哲學辯論。因此,必須肯定譯本的出色,劇中引用薩德作品的選段比原著的篇幅多,有效地借用現實中文字的力量。

 

《撒旦狂筆》(攝影:Jack Tuen,照片由一條褲製作提供)

 

對比之下,下半場多線發展,分散交代個別角色的發展,加上部分感官刺激的場面,安排得有點滿,畫面似乎太豐富,成為了一場三小時的戲。引用角色的對白:「說話越華麗,就越不真誠。」《後戲劇劇場》中,為釐清戲劇與辯證性的關係,雷曼引用歌德與席勒思考戲劇與史詩的區別[1] 。過多的資訊反而「模糊了觀察命運、『悲劇衝撞』、戲劇衝突和解決過程中辯證法抽象結構的目光。」就這個定義,《撒》近乎史詩式的作結忽略了辯證性的需要。劇作下半部的發展結構似乎與舞台空間設計美學相對立。

 

戲劇——或許不在建立一個新秩序,反而應留白,讓觀眾覺察兩個孤立之人的命運。

 

為了禁止「異端邪魔的散播」,治癒薩德侯爵「反基督」的癡狂,病院逐漸奪去他為「人」的權利。然而,他最赤裸的時候,並非專業的魯文傑一件一件地脫光光的一刻,而是他跪求神父好好安葬瑪黛蓮的一刻。日常依附道德禮教的古米亞神父親吻瑪黛蓮的屍體,是薩德侯爵文字的實現、是夢、還是真實?當執迷得瘋狂的兩個角色抓狂時,帶觀眾走過但丁的世界,簡單且震撼。接著,被困在病院成為「狂筆」的命運亦輪流發生在二人身上。更重要的是,他們都帶著不能宣之於口的傾慕,一樣為自己的堅持掙扎,但希望卻隨瑪黛蓮逝去,最後脱離了人性,淪為制度的受害者。也許,這就是「悲劇衝撞」,更顯兩個角色的真實和人性。但胡海輝的《撒》並沒有就分身體(double)的母題(motif)去發展古米亞神父與薩德侯爵的關係。

 

跨時代、跨文化的共同語言可能是瑪黛蓮所象徵的東西——這連結起美德與罪惡,是瘋狂中的理智,是人性,是對生命的肯定。 她亦代表著忠誠的讀者,但最後淪落為祭壇上的犧牲品。她的離開結束了一個重要且欠缺發展的符號象徵。導演胡海輝多次提及:「面對逆境,藝術家才最精神。」這個時代藝術家的堅持,可能的確比真實來得重要。



[1] 漢斯- 蒂斯.雷曼著,李亦男譯,《後戲劇劇場》(台北:黑眼睛文化,2021),頁73。原文:「首先提出了正確的(即適合於戲劇形式的)素材選擇的標準:能夠顯示戲劇所闡釋的存在的連貫性,而不添加物過多的事實資訊,以至於模糊了觀察命運、『悲劇衝撞』、戲劇衝突和解決過程中辯證法抽象結構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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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文系畢業,主修創意寫作,持有個不帶creativity的學位。喜歡寫作,因為腦袋習慣懶惰;喜歡劇場、文學及電影,因為自身生存渴求一切用文字與想像堆砌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