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英劇團在2022-23年劇季安排上演了四套風格各異的翻譯作品,讓創作團隊有不同可能性的演繹空間。德國羅蘭.希梅芬尼的《金龍》,以一間名為「金龍」的亞洲餐館廚房裡,其中一位亞洲黑工小伙子,因蛀牙失救而客死異鄉為主軸,延伸至居住在附近的顧客而構成各式人物的故事。《金龍》由48個場景多線敘事構成,這本是年輕導演盧宜敬在香港演藝學院戲劇學院本科的畢業作,上演時口碑頗佳,中英劇團遂以原班底為主,重新製作《金龍》作為年度劇目;《唐吉訶德》音樂劇,原為《Man of La Mancha》的百老匯音樂劇,以原作者塞萬提斯生平和筆下的經典小說改編而成,並由本地詞人周耀輝團隊翻譯粵語歌詞;《解憂雜貨店》(重演)則是改編自日本著名推理小說作家東野圭吾於2012年推出的同名小說;《血色雙城記》則由何樂為(Jonathan Holloway)改編自狄更斯的《雙城記》,2016年曾以英文版演出。
以下將較聚焦在演員表演及整體處理方面作探討:
《金龍》的演化
這次盧宜敬在中英劇團導演《金龍》,製作沒有沿用上輪在香港演藝學院演出的舞台設計概念,而是以一台輸送帶作主要場景,把觀眾席分成兩面台。對比上次首演時以中央大台作主演區,這無疑加強了今次表演的難度。這齣戲對演員的挑戰頗大,他們需跳出跳入演員與角色之間,加上不斷有場景轉換,怎樣結合舞台設計和故事成為佳偶,是很大學問。這台大型輸送帶裝置在這次演出中,不見得每一場都配合得宜,尤其處理劇中猝死的小伙子那一場,導演處理安排他坐在布草車中——也許這是一種經琢磨後的處理,但相比原劇本中眾人把小伙子包在繡有金龍的地毯,再拋入河裡,反不及原著處理來得直接、荒謬並令人印象深刻:一條年輕的生命就以這種倉惶齷齪的方式結束。
《金龍》(攝影:Hay Lee,照片由中英劇團提供)
導演處理《金龍》開場時,以收音機播放移民外地的港人訪問,似有意連結近年香港移民潮,不過這種有指向性的演繹反而可能弱化了《金龍》指涉的思考。移民黑工的辛酸是洋葱皮,一層層剝開後,是種族、性別、階級間的權力角力、人性陰暗面甚或是社會政治,觸及很多的人生層面,如孤獨、老去、如何面對死亡等。劇作家限定要由5位演員指定演出17個角色,演繹空間大。今次導演與演員都較年輕,在節奏掌握及角色內在準備方面未能發揮盡致。有只倚仗聲調變化來表現敘述者與扮演角色的出入轉換,但明顯見到醞釀未足或節奏不夠俐落。處理手法方面,其中有一場戲,眾演員對望然後長停頓,這個處理並未能達到預計效果,反令氣氛變得尷尬,這就是導演/演員的意識或能量未足以共同製造這種張力之故。但普遍來說,因為大部分演員是第二次演出此劇,經過上次表演的沉澱,角色的執行都頗為清楚。譬如林堅信演繹空姐吃牙一幕,蔡明航演的蟋蟀等都令人留下深刻印象。
盧導演能拋開上次表演而重新思考相當可貴,惟怎樣選擇,選擇甚麼是很大的功課。
《唐吉訶德》音樂劇
《唐吉訶德》雖然是經典文學作品,一般觀眾卻未必認識當中標榜的騎士精神,不過,通過這個演出,觀眾對追尋夢想和抱持信念這些主題應該還接收得相當清晰。劇中主角塞萬提斯因為個人原則而得罪教會,結果被拉進異端裁判所,但他以角色扮演的遊戲作為辯護,讓囚犯們和他一起參演他寫的故事《唐吉訶德》,結果囚犯們的演出十分投入,甚至被故事裡唐吉訶德的執着、瘋狂、敢於冒險的熱情感動,從而影響生命,導演兼劇團藝術總監張可堅把戲劇可以改變生命及提升人的價值這個信念灌注入劇中。
《唐吉訶德》音樂劇(攝影:Hay Lee,照片由中英劇團提供)
是次演出的文字頗有詩意,整體演出較為規矩,色彩稍嫌不夠濃烈,以目前作品釋出的溫度而言,未算熾熱,如能更有想象力、凸顯其荒謬或瘋狂的話,也許有不一樣的精彩效果。戲中戲部分的氣氛,應該比在裁判所內的真實世界更為濃郁,才能達到對照效果。音樂劇的歌曲往往能表達對白也無法表達的情感,只是現時歌曲入位的節奏及氣氛,演員當下掌握的內在情感及能量方面仍有調整空間。如果能配合具能量的舞蹈和形體動作,更能幫助觀眾進入《唐吉訶德》音樂劇的世界。
是次演出,台側的兩個大鐵架有點礙事,且未能發揮出更好的效果,台上的鐵鏈亦遮擋了前座觀眾觀賞演員演出。盧智燊同時演繹塞萬提斯和唐吉訶德,可見其圓熟的表演技巧及舞台魅力,人物在經歷過程中的變化及領悟卻可更清晰一點,或釋出更多兩個人物之間的連繫和異同,讓角色層次更豐富。女主角劉雨寧唱歌和表演讓人印象深刻;飾僕人的袁浩楊,演出雖然也比較規矩,但他與唐吉訶德之間的互動,仍令人感動。
《解憂雜貨店》(重演)
相隔四年,中英劇團再次搬演《解憂雜貨店》。此劇淺白易明,寓意深長具鼓勵性,原作也為香港觀眾所認識,加上不少港人對日本文化的偏好,實在是相當適合香港劇場的戲碼。這次演出仍是在疫情期間,慶幸有《解憂雜貨店》(重演)為人帶來正能量。東野圭吾的另一本小說《嫌疑犯X的獻身》有一句名言:「有時候,一個人只要好好活著,就足以拯救某個人」,而這也貫穿了《解憂雜貨店》的故事,三名現代年輕人、甚或其他角色,也緊緊連繫著孤兒院和雜貨店;很多角色也和孤兒院有千絲萬縷的連繫;各種零碎的片段和角色間又各有線索。
《解憂雜貨店》(重演)(攝影:Hay Lee,照片由中英劇團提供)
《解憂雜貨店》的故事橫跨三十年,是次演出保留原來設定,並沒有把故事本地化。在處理八十年代和現代的場面禮儀,人物關係,對話態度及用語上,似乎可更有當代氣息一點,若可著意其中的分別,不但有利塑造故事發展的不同質感及加強故事的清晰度,也能增添表演的色彩。《解憂雜貨店》的故事並非線性,而是以零碎事件湊合而成,不同故事間淡然呈現不同訊息、人物改變和發展等,所以處理上愈細緻,鋪排不同而適合的節奏,應更能豐富整個作品的演繹。
由於受疫情影響,《解憂雜貨店》(重演)的演員陣容也有突發轉變。導演盧智燊需親身上場演出,此安排就讓筆者明白導演對這個戲在演繹方面的期望。可見盧不只是一味模仿日本人,而是設計了獨特的身體語言及對話方式,而這些是源自日本的文化及其人物邏輯的。如果說盧示範了這種質感和層次的話,那麼其他演員的表演氛圍似未達一致,例如那種置身人群中的反應和私下間的區別、階層或親疏之別、角色的心理流動等等。三位主角在劇中的某些對白似乎不見由誰人說出的必要性,例如演員袁浩楊和廖國堯甚至交換對白也無不妥,可見部分角色的先天稍欠缺獨特性,而須由導演處理和鋪排,並由演員塑造,發掘人物的獨特背景和深度;讓觀眾見證角色的成長、救贖和改變,這樣,角色當可更鮮明。
《血色雙城記》
故事由是次導演及演員張可堅飾演的醫生聆聽錄音片段時引起的回憶,重新想象整個故事。舞台上佈滿排列整齊的椅子,改編者何樂為是把台上的空椅子和鞋子代表那些在革命中死去的人。整個演出以劇場手法演繹,大部分演員都要扮演不止一個角色。相較原著,劇本似更著重於個人的掙扎求存和愛與恨。
《血色雙城記》(攝影:Hay Lee,照片由中英劇團提供)
對觀眾而言,可能需要一點時間消化人物之間的關係和他們的生存狀況,但整個舞台設計及簡約的處理手法,都能配合故事的伸展。這種演繹對演員來說也是很好的訓練,而這種演出風格,更讓演員表演的能力原型畢露。角色的節奏感,包括行動、台詞,都是需要配合人物邏輯、情節要求而有不同變化,有時候,演員容易把節奏托附在說台詞的速度上,卻和內在蘊藏、釋出的能量不同步,於是觀眾只聽到快而含糊的台詞,卻不能真正接收到、感受到人物的狀態。這種情況在《血色雙城記》的演出中比較明顯,尤其是在一些充滿恨意的人物演繹上。先設定情緒說台詞,倒不如讓台詞牽動情緒。
原著《雙城記》是經典,但改編者自當可有其選材及觀點。這次製作,犧牲和救贖的主題相當清晰,選擇在小劇場及以簡約手法處理,去說大時代下個別人物的求存、執迷、因極致的愛或因恨而生出的果,都讓人有不同的領悟。
中英劇團本年這四個翻譯的舞台作品,除了讓人嚐到不同的風味外,也見證了十多位全職演員的努力和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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