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香港管弦樂團(港樂)4月1日的《艾遜巴赫與陳銳》,有年青獨奏家——陳銳,演奏孟德爾遜的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op.64;現為柏林音樂廳管弦樂團總指揮的艾遜巴赫,則指揮布魯赫納長七十分鐘的降E大調第四交響曲,「浪漫」。陳銳演奏較為長篇的協奏曲,為觀眾帶來驚喜,而指揮更把樂團提升到另一層次,為演出帶來完全不同的欣賞經驗。
身為年青獨奏家的陳銳不乏參與大型演出活動的經驗,雖然今次是首看其演奏,但見他初站到台上沒半點繃緊的樣子,予人從容的印象,一上弦,獨奏家的投入感和那陶醉於音樂中的面容又是另一番魅力,迷人的不只音樂,更是陳銳的自家風格和風采。當然,講到底始終是實力最重要。
約三十分鐘的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op.64,花了作曲家近6年才完成(1838-1844),不過作曲時間長短不是最重要,樂曲本身的水平才是焦點。三個樂章充分給予獨奏家炫技的空間。首章不單不依當時常規,更在樂團與獨奏間特別下了心思。陳銳在短小的樂團段落後開始演奏,編排不讓他逐步經營,演繹依然靈銳如其名。到了第二主題,獨奏把華彩樂段奏得優美動人,再次展示了陳銳對樂感的控制和輸送(處理)的出色。悠揚而富旋律美的段落是這協奏曲深得人愛戴的重要原因之一。而樂團在前段一直陪伴,尾聲才奏出幾個和弦,令獨奏在章一出盡風頭。
章二、三章緊接,作曲家亦予獨奏機會表現各種技巧。章二〈行板〉,陳銳與樂團多了一點呼應對答,獨奏在尾聲要稍加快速地進入不太快的小快板,然後隨着銅管號角響起,小提琴幾段加速,陳銳應付得很清晰乾脆,沒有拖泥帶水,其後再奏的炫技樂段,手臂不斷快速上落,弓弦互迸,角度愈來愈細,就如短炒一般,章一腰背往後拉的姿勢此時早已轉為上半身俯向前來減少阻力。數番與樂團呼應競逐後,陳銳依然很有力去應付,快速段不散不含糊,優美樂段則有迷人色彩。除樂曲美,獨奏技巧好,港樂在指揮艾遜巴赫棒下亦穩健地展現樂團的水平。在指揮演繹下,獨奏與樂團的關係呈現如下:
章一:兩者較似間開,即各示一段
章二:兩者多為對答呼應
章三:兩者轉向呼應和競逐
對筆者而言,章一讓人先欣賞兩者之各自表現,章二則叫人切換為冷靜地感受兩者的互動,到了章三則興奮地迎接兩者的馳騁。在指揮和獨奏的合作中,這樣的分野讓樂曲的營造,為觀眾帶來不同的接收經驗。
布魯赫納的第四交響曲,「浪漫」是一首宏大的交響曲, 四個樂章的小標題如下:
活潑地,但不太快
行板,類似小快板
諧謔曲:活潑地
終曲:活潑地,但不要太快
雖然樂曲多為不太快板式,但卻要活潑地出現,指揮從音量、速度和整體結構去演繹固然各有不同,尤其宏大篇章部分應對照甚麼情景或物象的情思,都是很考人。
艾遜巴赫與港樂的第四交響曲,「浪漫」予筆者很深的思索。如何落筆去解構這晚的演出是我反覆問自己的:要逐章去講還是從音樂本質出發?場刊介紹以廣闊的樹林形容章一的開端;章一的第二主題就如奔流的大河……筆者是否依隨導賞去領略此曲呢?事實上這樣長而宏大的樂章也不一定由頭到尾都充滿情思景象,作曲家亦會由樂器的變化組合去「做章」。觀眾能有代入感固然是好,不過沒有也無妨,不必硬巴巴地說這段像甚麼、那折又是甚麼情思。如一開始就設定了一些「景象」或「局限」可能反會影響樂曲欣賞。既然如此,在長而宏大的作品中,最終選擇忘卻既定的情思或其喻意(儘管不少學者提出過幾種說法),純以指揮與樂團的表現去看這場節目反覺更自在適合。
上文雖說此曲有不少是不太快板,但活潑的〈諧謔曲〉和終曲依然十分躍動,而且銅管由章一至終曲都十分吃重,就算在〈行板〉也有壯麗時刻。而這特點也正正是這曲特色之一。銅管吃重的交響曲多是樂團的「剋星」,恐怕指揮遇上也要額外留神,因細微之瑕疵也很容易聽出來。
在艾遜巴赫率領下,銅管部像在盡情發揮前所未見的潛能,無論局部或全體,小號、長號、大號,還有經常出現的圓號,都響亮至極,爆發出驚人能量,好像沒有上限和盡頭。這樣出色的銅管,在外訪名樂團偶有所聞,在港樂還是初感其潛藏的威力。
指揮由頭到尾都沒有特別大的動作,功架自然,起碼不會在銅管厚重段落跳起或大力撲前落棒。如果單是銅管加大其威力,其餘音部沒有相對提升,樂曲的對比會過強,整體效果反而會被削弱,不算出色,但艾遜巴赫能同時照顧到其他聲部。縱然銅管在這曲吃重,但比例上弦樂和木管佔的篇幅仍然不輕,兩個音部在不同段落依然是主角。指揮不是單方面地營造銅管的威勢,而是同樣把弦樂和木管的力量都一併提升。在樂隊合奏部分,其餘聲部依然可以與燦爛的銅管抗衡,不被掩蓋。就算是沒有快速厚重的銅管部分,弦樂與木管一樣能展現到比原來樂團規模更強的力量——這是指揮的厲害之處,也證明她對港樂的能力很有信心。港樂遇到艾遜巴赫,予人驚人可能性,雖然中間也有瑕疵,整體仍然出乎意料地好,讓人以為聽著歐洲大團演奏。
特別要提出是這首曲的編製其實不算十分龐大,起碼沒有敲擊樂和管風琴,蓋因後面這兩樂器能自然倍增樂曲的聲勢,做出宏大壯麗的效果。是夜艾遜巴赫把港樂,甚至布魯赫納的第四交響曲,「浪漫」轉化到另一層次,撇開一切情思和喻意去欣賞器樂的編排、指揮的演繹和樂團的能力,都為觀眾帶來極佳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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