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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4月
英國的戲劇世界很大，在首都，不止於倫敦西區（West End）的劇場，各地區都有不少舞台劇上演。筆者來英快兩年，有幸繼續在非牟利劇團擔任行政工作，觀察到這裡的劇團巡演運作，藉以在此分享一下。
巡演的規模
香港劇團多以租場、資助的模式來上演劇目；英國的劇團同樣依靠資助，但不同的是，大部分場地與劇團並非單純是租務的關係，更多時牽涉節目編配、拆賬分紅的形式。一個劇團想上演一個劇目，除非自己已經擁有一個劇場，否則多是與不同場地接洽，查問檔期之餘，亦同時了解場地是否有意搬演劇團的製作。場地不一定有一個公開的價目表讓劇團來計算場租，反之，劇院提供表演地方，並以演出的部分票房作為其收入。拆賬的比重各有不同，視乎劇團的名氣和劇目的吸引程度。比例多由30至40%開始。比較有實力的劇團甚至可以爭取「保證金」（guarantee），即不論票房收入多寡，場地必須支付保證金予劇團作最低款額。對於非牟利劇團而言，保證金可令監製更容易計算收支平衡的底線。舉例說保證金為25,000英鎊，30/70的拆賬，即便只賣出一張門票，劇團也會收到25,000英鎊的保證金，而劇院則只分得一張門票在扣除稅項和手續費後的30%。當然，劇院會衡量劇團的知名度和劇目的叫座力，才決定是否開出保證金的條件。因此，劇團與各地劇院商討檔期、周旋於分賬條件當中，已或多或少反映所選劇目在市場的反應。
除了分拆票房外，劇團亦會物色劇院為聯合主辦單位。不同於香港，多數劇團擔任主辦方，沒有牽涉其他單位。英國劇團很多舞台製作以聯合製作（co-production）的方法呈現，倫敦西區不少商業製作有超過十個的聯合主辦機構。聯合製作的場地除了上述的保證金和分拆票房外，亦會額外注資一筆款額，不論演出是否受歡迎，這是對該製作的投資。除了分拆在該場地演出的票房收入外，劇目在其他地方巡演所賺取的票房收入，作為聯合製作單位的劇院亦分得一杯羹。這一切在香港劇場人眼中可能感覺比較商業，但其實這是英國非牟利劇團的基本營運模式。以筆者任職之劇團的下一個製作卡夫卡的《變形記》為例，除了我們作為主辦方，另有三個劇院為聯合製作者，即共四個單位聯合「注資」演出。
《變形記》宣傳圖像（照片來源：Frantic Assembly網站）
由於演出場地與劇團之間存在很多財務與資金上的安排，因此與場地達成共識後，劇團與場地會先盡快簽署交易備忘錄（deal memo），以表列方式確定演出日期與場次、商談過的拆賬與注資金額等，當中亦會列明場地會提供多少後台工作人員和總時數（超出的話由劇團另外支付）、場地會負責市場推廣的總預算、藝術通達所需支出如何攤分，甚至門票價格、優惠折扣、門票手續費為多少等皆詳細列出，形式和商業交易的理念相近。劇院若有任何巡演上的政策，如遵從綠色巡演政策（Green Touring Policy）、反歧視政策（Anti-Racism Policy）或支持跨性別藝人遴選的聲明（Trans Casting Statement）等，都會在備忘錄內一併列出。
在香港，觀眾很習慣坐車從香港島往沙田觀看演出，或是從屯門坐車往香港文化中心。但英國的地域很大，這裡不少地方動輒三四小時火車，因此，非牟利劇團的一個演出巡演至兩三個劇場是很自然不過的事，不少更會巡演至十數個場地，時間長達大半年。
與藝術家的合作
在英國想獲得演出機會，在網上藝人網站「Spotlight」登記一個戶口，和隸屬一間經理人公司（artist agencies）旗下，可說是最重要途徑之二。
Spotlight是一個龐大的網上藝人資料庫，集中所有舞台劇、電影、電視的表演者資料，內有一定的格式，包括基本資料如身高、體重、膚色、口音等，同時詳細表列藝人受訓背景、參演過的電影、電視劇、舞台製作、戶外演出，甚至是帶領過的工作坊類型等。不少藝人會上載自己的配音或電影片段，以便讓客戶更快、更容易認識自己。香港的演員履歷表普遍附有劇照，但相反，在Spotlight，近照多要求簡單直接，不作修飾；香港演員影頭像照時總會擺擺姿勢，或是打重陰影側面拍照以求更顯風格，這些在Spotlight都可算是大忌。
網上藝人網站Spotlight（照片來源：Spotlight網站）
演員有經理人公司，設計師也有經理人公司做代表。坊間的經理人公司多得很，但可不要以為簽定了經理人公司就等如有固定月薪和工作。英國的演藝市場很多脈絡，不少演藝工作沒有作公開招募，主要依靠和經理人公司接洽。以一個舞台劇為例，沒有作公開遴選 （open casting）的情況下，劇團依靠中介人聯絡經理人公司，隨時多達三數千人表示有興趣，由遴選經理（Casting Director）根據其Spotlight個人簡介作出挑選，抽出近一百名演員得以有機會遞交個人錄像片段，當中邀約30至40名演員作真人遴選，最後可能只有5至10人獲派角色。因此，如何整理在Spotlight的個人簡介，以及簽約於有名氣的經理人公司也是關鍵之一。經理人公司主要是接洽工作，只要演出或設計工作敲定後，往後和劇團、導演或創作團隊的溝通聯絡依然是演員／設計師作直接溝通的，但一牽涉財務、文件的話，就交由經理人公司處理。接洽到的工作薪酬，經理人公司大約分賬10至15%。
外國的演藝市場多有工會，英國的工會Equity非常強大，除擁有全職員工、嚴格規定最低工資外，有任何演員申訴亦會交由Equity與劇團交涉。Equity會定期派代表探訪巡演中的團體，以便直接理解劇團在工作環境與薪酬待遇上是否洽當。Equity同時與劇團組織如UK Theatre、Independent Theatre Council等制定演出之最低工資，其羅列的薪酬準則非常詳細，不但細分劇院大小而有不同的工資準則，連每星期的演出場次多寡，應用於不同崗位上的薪酬準則亦各有不同。[1]除Equity外，另有娛樂廣播與劇場的工會BECTU（Broadcasting, Entertainment, Communications and Theatre Union），是一個服務電影電視製作的工會組織。
一切與錢銀相關的
甫開始參與英國劇團的製作，筆者主要協助負責巡演的財務安排。不同於香港，舞台劇的演員費用與設計費多是一個總額，分兩至三期發放。這裡的薪酬計算比較複雜，由排練的一刻開始，除了每星期發放固定週薪，居於倫敦以外地區的人員，劇團先要支付他們由家門到倫敦一程的交通費（travel allowance），計算方式多以全國火車之價格來𨤳定；排練前一星期，劇團要開始支付每星期的「搬遷費」（relocation allowance），即居於倫敦以外地區人員因遷移至倫敦而衍生的費用；開始巡演以後，全團人員皆獲支付巡演津貼（touring allowance），以及巡演各場地的交通費。除了交通費以火車價格來𨤳定，其餘的週薪、「搬遷費」和巡演津貼皆由工會制定最低價格，巡演團隊的成員可根據個人喜好，自由選擇於各城市的住宿安排，可以是租住酒店，亦可以是寄住朋友家中，巡迴不同城市間亦可自由選擇自行駕車還是坐火車。這樣的安排好壞參半，無疑是大大減低了劇團行政的需求，團隊亦可因應個人須要而作出選擇；但同時，演員們需要費心力安排巡演十多個城市的住宿和交通安排。對於富經驗的演員來說，可說是沒有難度，因為他們幾近在每個城市都有朋友可租／借宿一宵。但對於剛入行的演員來說，如何巧妙又省錢地解決在不同城市的住宿問題，可要費上一點心力。
因應巡演下的住宿需求，英國不同劇院會搜羅附近願意提供民宿的地方，或是相關酒店所提供的折扣優惠，總結為一個列表，俗稱「Dig List」。不少演員都會靠Dig List去尋找價錢相宜的住宿，若在網上搜尋「Theatre Dig」的話，也有相關網頁或搜尋器。部分網上的Theatre Dig接受租盤，若住在劇院附近，又想將房間出租的話，放租予戲劇相關的藝人也是不錯的選擇。不過，近年愈來愈多媒體報導相關Dig List的弊病——住宿質素參差、周遭環境安全成疑等。究竟要如何確保巡演團隊覓得適切的住宿，當中仍有不少討論的空間。
英國工會保障演員和後台人員，定立的週薪設有最高工作時限，超出了就要支付「加班費」。舞台監督每星期向劇團遞交上一個星期的工作時數，當中詳列每名人員的工作時間以外，亦會記錄食飯時間和短休時間（tea break），確保所有安排皆合乎工會定立的準則。綵排期間，每週最高時限是43小時；技術綵排和演出期間的每週最高時限為46小時。當然，舞台製作存在太多突發和不可預期的事情，製作團隊不會因超出時數便停手不幹，分別在於劇團須支付加班費。因此，監製在制定財政預算上，不似香港的做法，薪酬預算了多少便是多少，加班費在不少製作中也是在所難免的。此外，儘管演員和後台人員是自由身工作者，他們的合約亦包括「年假」（annual leave）的，即若果巡演是六個月，法例規定的二十日年假中，六個月的自由身合約便包括十天的年假。當然不同於文職工作，可自行決定何時放年假，監製會在巡演期當中安排有薪的休演期，若休演期少於年假日數的話，劇團會在巡演完結後支付演員們未放的年假薪酬，以平衡應享的福利。
英國工會Equity（照片來源：Equity網站）
英國和香港其中一樣最大的不同，是政府在劇場製作上提供稅務減免（Theatre Tax Relief）。稅務減免主要應用於製作在創作期至公演的一刻，其主要開支，即研發期間（Research & Development）的演員費、排練場租、佈景製作、服裝、燈光等項目（市場推廣費用並不包括於其中），當中的80%為計算準則，再根據該年度稅務減免的條件來計算。一向以來，巡演劇團的稅務減免是25%，假若劇團的主要開支為50,000英鎊，當中80%的款額，即40,000英鎊為計算準則，其中的25%，即10,000英鎊為可向政府申領的評稅減免款額。商業劇團可因而減少繳稅，慈善團體的戲劇製作若有虧蝕的話，亦可得到補助。早前因疫情關係，政府將稅務減免的比例由25%提升至50%，剛過去的2022至23財政年度亦繼續有關寬減，並計劃於未來兩年陸續回復至疫情前的水平。
英國劇場面對的挑戰
正如前述，英國的劇場世界很大，劇團眾多，競爭激烈，加上近年的通貨膨脹、觀眾群的轉變等，都為劇團帶來不少壓力。英國的中小型藝團近年要面對的挑戰和難題可不少。首先是巡演的規模，由於不少劇院皆面對高企的能源費用，升幅高達三至五倍，可以投放／ 注資於巡演製作的預算相對也減低了。不少中小型藝團皆表示，巡演拆賬的比例未及以前，保證金也相對減少了。第二是觀眾群的轉變，不同於香港，外國的劇場觀眾多是年長的一批，疫情後，年長的觀眾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建立重回劇院的信心。儘管英國就疫情所設的限聚令已寬解了近兩年，但不少劇團錄得的票房數字，仍只能徘徊於疫情前45至70%的水平。加上部分劇團於未來三年面對政府大幅削減撥款（見另文〈英國撥款機制與轉變〉），為人熟悉的英國國家劇院（National Theatre）早前也宣佈於未來數年須減低活動量，以應付劇院的財政狀況。
面對財政難題之餘，營運和製作上亦有不少新挑戰。疫情下，不少後台專業人員被迫轉行，復常以後，未必所有後台人員回歸劇場，始終部分已搬離倫敦，甚或成功轉行，生活穩定下來以後，就不會重返朝九晚十一的工作模式。去年好一段日子，多個劇團於排練前兩三星期仍未聘請到所有後台工作人員。而今年初，工會洽談的薪酬加幅中，同時加入條款，要求更改星期日工作的強制要求，以讓後台工作人員更能達至生活與工作的平衡（work-life balance），否則戲劇界可能面對後台大罷工的運動。種種因素令英國人手短缺的問題未能即時解決。
英國政府削減藝團資助、英格蘭藝術委員會增加「投資原則」（Investment Principle）和「提升地區政策」（Levelling Up）的要求，劇團每三個月要匯報一次劇團在環境保育責任的進展、在推動共融與周邊地區藝術發展的努力。（見另文〈英國撥款機制與轉變〉）來年開始，藝術委員會就提交觀眾數字與問卷調查的機制亦有所變更，除了改用全球四大會計師樓羅兵咸永道（PricewaterhouseCoopers）為統籌數據的核心平台外，亦加入最低觀眾意見調查數量和關鍵問題（compulsory questions）於問卷中，種種的改變，無疑增加了劇團的行政工作量和壓力。
總結
在英國營運一個非牟利劇團所要應付的面向很多，由半商業模式的洽談到財政預算、巡演規模的龐大和周邊不同城鎮的需求、業內不斷變化的狀況和資助要求、觀眾群的轉變等，都是史無前例的挑戰。從香港的模式一下子跳至英國的巡演劇團，筆者當中觀察和學習到不少。而倫敦的商業劇團、藝術節營運又是另一個面貌，期望他日有機會了解到更多不同的可能性，繼續探索戲劇世界的無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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