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
一個社會的文化評論需要一個開放、自由、包容和多元化的言論環境。
文化評論並不只是為藝術娛樂和文化消費服務，而是一個城市的創造和改革的重要力量。
誠然，文化評論對文化產業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文化評論家可以通過對文化產業的觀察、建議乃至批判，提高其質量和競爭力，推動其發展和壯大。因此，文化評論首先是城市文化創造力的重要體現。城市文化創造力是指城市創新、創造和發展文化產業的能力，包括藝術家、文化機構、文化產品等方面。文化評論家通過對城市文化的分析和批評，可以提高城市的文化創造力，推動城市的文化發展和城市品牌的建設。
但是更重要的，文化評論為社會提供了反思和批評的空間。除了通過對文藝作品和文化現象的分析和評論之外，文化評論也必須承擔起對文化機構批評和監督的作用，促使其改進管理和服務質量乃至意識形態。這樣的評論和創意作品很多，例如筆者2018年創作的跨文化劇場作品《Journey to Nowhere》（《一路未知》），正是對當時新加坡政府公佈的文化政策白皮書進行的回應和評論。
文化機構是公共資源的重要管理者，其活動對社會和公眾具有重要影響。對於文化機構的管理和運作存在著一些問題和不足，例如管理不規範、內容或思想單一、缺乏創新等，文化評論也應該揭示這些問題和不足，並提供改進的建議和方向，促進文化機構的發展和創新。
《Journey to Nowhere》（2018，避難階段﹝Emergency Stairs﹞，新加坡）（照片由作者提供）
但假若，一個社會的文化機構存在的問題，恰恰是阻礙文化評論發展的，那是否意味著它的文化評論將走向死亡？
言論自由是文化評論的前提條件。文化評論需要一個可以自由發表、討論和批評不同的藝術、文化和社會現象的環境。在這個環境下，評論家可以自由地表達自己的看法、創新性的思想和對不同文化形式的探索，而不必擔心政治、宗教或文化上的審查和限制。不同觀點、文化和價值觀需要平等的發言權，才能促進社會的包容和理解。
因為言論不自由帶來對文化評論的限制或打壓的例子很多。在納粹德國時期，所有的文化評論和藝術創作都必須符合納粹意識形態。在伊朗，所有形式的文化評論和文學創作都必須符合伊斯蘭教法和伊斯蘭政治路線，否則就會被禁止和打壓。新加坡已故著名戲劇家郭寶崑，在1976年被新加坡政府援引「內部安全法」未經審訊、無限期拘留，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的爭議，成為了新加坡政治歷史和文化歷史上的重要事件。
這些例子都說明了言論自由對文化批評的重要性。言論不自由導致許多藝術家和評論家被迫沉默和自我審查，使得文化的多樣性和創新性受到了限制。
當一個社會存在一些定義非常廣泛和模糊的條規和罪名時，可能就會被用於打壓任何形式的文化批評或抗議。隨著而來的是國家機器對媒體、文化機構和社會團體進行監控和調查。這可能會對文化評論的自由和獨立產生負面影響，因為評論家可能會面臨審查和限制。更可怕的是文化評論家的自我審查和恐懼，導致避免探討敏感話題或發表批評的言論，甚至被迫遵循特定政治意識形態的要求。
文化評論之殤也就不遠矣。
《Journey to Nowhere》（2018，避難階段﹝Emergency Stairs﹞，新加坡）（照片由作者提供）
一個多元文化、多元社會的城市，尤其是一個國際都會，常常能以其獨特的文化和藝術場景而聞名，其文化評論也應該反映城市的多元性。然而，如果它的文化評論將死，究竟還有沒有解藥？
一些評論家會使用隱喻和暗示來避免直接批評政府或其他有權力的組織。例如，在蘇聯時期，許多作家和評論家使用象徵性語言和隱喻來批評政府的錯誤和不當行為，在一定程度上規避審查，有的甚至為了修正以前的問題而需要修改「史書」。當然，如今的評論家可以選擇通過互聯網甚至其他新媒體來發表評論，利用一些匿名或加密的方式來保護自己的身份和言論自由。這種方法可能存在風險，尤其隨著網絡警察機制和網絡實名制的完善，但仍可能在一定程度上維護自由言論的一點點權利。還有一個策略就是跨國合作和出版，以避免國內審查和打壓。但批評一個地方的文字，卻需要在另一個地方發表，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
以上對抗或和言論審查周旋的種種策略，終究是被動的、有所限制的、垂死掙扎的。
那麼有沒有主動的選擇呢？可能有的藝術家和評論家對於走入體制存在某種想像和期待，認為應該走入中心去對話。但這條道路也可能是更加凶險和漫長的。夢想設立一個「廉論公署」來保證言論的清廉和廉正，或者「文化協商」委員會來進行言論自由的協商，這些措施仍需要一個體制對於多元意見有包容。歷史上不乏有評論家成為教育部長，或者文學家成為文聯主席的例子。然而，位置決定想法，屁股決定腦袋——這條道路的後果也可能是「招安」，逐漸失去自己的獨立性和批評性思維，受到政治力量的干預和控制，甚至會成為權力的工具和符號。結果就是：一個評論家倒下去，一個政治家站起來。
我們常希望藝術創作是具有文化評論的價值的，而不只是提供一個娛樂消費。但在言論不自由的環境裡，我們卻反過來需要文化評論是具有藝術創作的手段和策略的，從而去解決審查帶來的問題。真不知道這是一個黑色的幽默，還是一個悲劇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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