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是今屆香港藝術節中萬眾期待的作品,是本屆藝術節中本地作品之中算是相當吸引的作品,無他,因為電影版相當成功,獲得多項提名。電影版呼聲如此凌厲,我相信不少觀眾應該是抱著看過電影版的心態再來觀看。先聲明:我沒有看過電影版,得知道「踏台版」將會上演時更決定特意不先看電影便入場,希望可以只為「踏台版」作出評述。
故事簡介
故事講述大哥陳鴻、二哥陳禮、三弟陳熹三兄弟將父親留下的叉燒工場變成住宅,並嚴守規矩每晚準時開飯。透過幾餐飯的交流,得見三兄弟及各自的女友的執著和爭拗,反映出每個人的心結與慾望。因為各懷鬼胎,令角色之間要互相欺瞞而鬧出不少笑料,最終讓眾人重新領悟家庭的真諦:無須拘泥晚晚同枱食飯,不論走得多遠,只要心中有所牽繫就是家。
舞台意象與調度
觀眾甫入場便會聽到城市中不同的聲音:街道聲、車聲、打樁聲...... 從這些聲音之中感受到城市的脈搏跳動,預備開始這趟攻心的旅程。佈景將整個工廈單位放進了鏡框式舞台上,偌大的佈景幾乎佔據了整個鏡框,而在舞台的最前方都有一幅巨型的玻璃幕牆將觀眾席與演區間開,玻璃幕牆成為演區的第四面牆,透過這種區間,彷彿加重了幾個角色無處可逃的密室感,只能夠留在這個工廠單位之內作困獸鬥。外露的喉管和斑駁的痕跡顯示了這個破舊糜爛的單位,三兄弟住在這個徒有大空間的單位內,卻不見得生活質素有任何保證。
「踏台版」可謂扭盡六壬來突顯舞台獨有的想象魅力,導演利用每次轉場安插了一些日常生活的瑣碎事例,如將避開自天花掉下的灰變成一種風格化的形體舞蹈,又將各人互相的不滿變成形象化和風格化的碰撞。導演強烈的美學形式,主導著整個戲的節奏與風格。值得一提的是,配合著轉場的形體舞蹈,天上同時飄落灰黑的紙碎,飄落的紙碎既可以寫實地解讀成天花板上掉下的灰,當時象徵著這個家的飄零落泊,多年的恩怨仿佛使這個地方變成頹垣敗瓦。偏偏,每次紙碎飄落的時候,背景總是伴隨著節拍強勁的音樂,一種近乎狂喜的節慶感跟破落的家形成強烈對比。隨著時間推移,舞台空間便會累積越來越多的紙碎。個人最喜歡的一個舞台處理是在戲中最後一場慢動作大混戰,兩股強風自兩側吹來,把原本飄落一地的紙碎重新捲起,感覺上就像那些早已化成灰的塵俗舊事,再次因為新的紛爭而被捲起,配合著演員慢動作的打鬥動作,壯麗的畫面與芝麻綠豆的紛爭形成強烈的反差。
另外還有一些別出心裁的編排:例如演員橫臥在轉櫈上打橫飛行和向著太空畫面的電視,營造出太空漫遊的感覺,呈現對登上太空的渴望等。要在寫實的空間內幻化出無窮的意象和舞台的詩意絕不容易,的確讓我們感受製作團隊的無限心思。
劇本當中的象徵意義
廖子妤飾演的Monica一角,熱愛保留傳統的香港文化及街道特色,更把「有」、「福」兩個偌大的霓虹燈牌帶來這個家。已然成為歷史遺物的燈牌已經失去了舊日的色彩和作用,只能夠棲身在工廈的一角,棄之可惜。舊日的熱鬧和福氣,還可以得以保留嗎?還是這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最後掙扎?燈牌正呼應著各有心結的一家人,勉強每晚坐在一起吃飯,但早已家不成家,只是勉強維持著外在的團聚。這兩個燈牌,一個是來自時鐘酒店招牌,令一個則是來自夜總會,兩個地方都代表著香港舊日過往的繁榮景象,現今已褪色破落,風光不在。
另一個劇本提供饒有意思的象徵,是父親早已廢置多年的叉燒爐——在大哥的眼中卻變成了可以離開地球的太空艙。大哥第一次進入太空艙是為了逃避紛爭。父親遺留下來的祖業,早已如香港的舊價值一般蕩然無存,只留下一些存在過的痕跡。叉燒爐、霓虹燈牌應該何去何從?要保留舊有文化,是不是一種近乎奢望的幻想?原本叉燒爐被遺棄在家中當眼處卻毫無作用,似乎道出了保育的徒勞。然而,大哥於臨別舊居前再次走進叉燒爐,古怪的行徑卻將原本已經毫無意義的東西注入生命力,大哥將自己的幻想投射在舊有的事物當中,走進叉燒爐當作太空艙來升空,「有」、「福」兩個霓虹燈牌亦隨之而發亮,重新獲得新生命,讓大哥再次回到過去,與昔日的美好作出道別,然後重拾心情展望將來。
情節佈局
劇本當中的意象和心思,相信香港人都會看得明白,然而難以掩蓋劇本的蒼白。對白當中不斷營造即食的笑位,但是難以在觀眾記憶中留下深刻印象。劇本嘗試以日常化的情節來建構衝突,營造戲劇張力,然而斧鑿痕跡明顯,例如堆砌出不可以讓大嫂發現二嫂原來是大哥前女友的驚險。而三兄弟的隔閡如何驅使眾人大打出手; 以及在大打出手之後,所有人都離開了,卻剩下大哥與二嫂兩人,筋疲力竭地坐在地上,更讓大哥悟出了對愛恨的深刻反省……之間的種種情節,看見編劇有意鋪排,但說服力較薄弱,有欠自然,導致最後賣屋時,三兄弟的冰釋前嫌來得突兀。
主題演繹的深度
一家人,五餐飯。對於家庭的談論似乎是《飯戲攻心》的重心。「踏台版」似乎需要對「家」作出更深刻的叩問,叩問現代人對「家」的定義,是要勉強維持著表面的和諧和團結,還是乾脆各散東西,究竟是代表著「家」的物理空間比較重要,還是三兄弟的感情?大哥一直堅持不肯把單位賣掉,並強調一定要同枱食飯,到最後發現要守住的不是規矩,而是對彼此的珍重。可是是次演出未有足夠空間,呈現三人對這個家的感情,以及父母對他們各自成長的影響,或只流於在對白之中交代過往,略感不滿足。
後續:對讀《香港家族》
以一家人吃飯為題材, 讓我不期然想起六年前的一個作品,當時成為一時佳話的《香港家族三部曲》,同樣為香港藝術節的作品。(同樣有黃呈欣參演呢!)《香》分別以1996,2004,2017三個年份,從家族的興衰史寫出香港的變遷。從《香》的宣傳文字亦可看到兩劇的相似程度:「返屋企食飯是香港家庭指定動作,亦是香港的核心價值。」無獨有偶,同樣以「家」側寫香港,同樣以太空人作為離開的比喻。在第三部曲《香港人太空》中, 家中天花出現一條大裂縫,似乎也可以跟《飯戲攻心》那個破落的工廈單位遙遙呼應。藝術創作每每反映著當刻的社會形態,《香港家族》記錄的是香港的興衰和對未來的隱憂;《飯戲攻心》記錄著的就是大離散下,香港人如何從鬱結當中,獲得力量再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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