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次劇目選自著名編劇何冀平的成名作——《天下第一樓》,堪稱當代現實主義劇作精品,適逢香港回歸二十五週年暨香港話劇團成立四十五週年,香港話劇團召集司徒慧焯執導、前話劇團首席演員兼金馬獎影帝謝君豪主演,聯合一眾話劇團的專業演員,製作是次本地劇界數一數二的「大製作」。
「 好一座危樓,誰是主人誰是客。只三間老屋,時宜明月時宜風。」
《天》是講述一間京城烤鴨老字號——「福聚德」的故事,分成三幕,橫跨11年,刻畫了不同時期的內憂與外患。第一幕發生在1917年,福聚德老掌櫃唐德源(周志輝飾)因病退居幕後,烤鴨店原本交由其兩位少東家——唐茂昌(劉守正飾)及唐茂盛(歐陽駿飾)作主,但二人不務正業,福聚德入不敷支,唐老掌櫃最終在病重之際決定將福聚德交託於「外人」——盧孟實(謝君豪飾)手上。店外,當時張勳入京,擁護年僅12歲的溥儀為帝;第二幕發生在1920年,盧孟實將危在旦夕的烤鴨店扭虧為盈,但仍受兩位少東家的制肘,開始萌生自行當家作主的念頭。店外,「張勳復辟」因被段祺瑞討伐而失敗,「直皖戰爭」正在醞釀;第三幕發生在1928年,盧孟實任大掌櫃,耗費八年努力,將福聚德打造成名噪京城的名店,但最後卻被兩位少東家設局奪走心血。店外,溥儀逃離紫禁城,國民政府成立。在這樣動盪的時代背景之下,不單是「福聚德」,而是整個國家都危在旦夕,權力鬥爭每分每秒都在發生。
在以上的設定下,故事架構尤似老舍的《茶館》,但故事只發生在短短11年間,即使每一幕都對應著不同的時期,《天》的重點不是放在如何展示三個時期對社會和人民生活帶來的變化上,而是聚焦在主角盧孟實如何從「客」變「主」,再由「主」轉「客」的歷程。
在第一幕結尾時,導演用燈光定格在兩位少東家身上,此時的他們是「主」,不在場的盧孟實仍是「客」;燈光散去後,「大樓」佈景徐徐進入舞台後方,此時出現在樓上的是身穿半身黑馬褂的盧孟實,此刻的他彷彿由「客」變「主」,但實際上只是「二掌櫃」,前方仍有兩位少東的牽制;第二幕結尾,盧在唐茂昌及一眾賓客面前丟失顏面後,舞台上只剩下他一人,伴隨著他的呼吸,燈光與音效開始轉變,他遂脫去半身黑馬褂,將其緊握在手並怒視著,再狠狠地甩到桌上,最後擼起雙袖,然後大喝一聲「上鴨」。此時的盧看似是主動脫下馬褂,實際上卻是迫於困境,不得不親自下場控制失局;第三幕的盧已成為「大掌櫃」,以一身灰色長衫配以黑色外套入場,雖然人老了不少,但也讓人感覺老練了不少,此時的他已經成功讓福聚德成為家喻戶曉的烤鴨名店,更有「福聚德日進百金」之說,他更與兩位少東家劃清界線,只管定期收取分紅,不許過問福聚德的生意,儼然一副「主人家」的模樣。的確,盧在第三幕時已經為福聚德奮鬥了十一年,任誰都會覺得他就是福聚德的「主人」,但事實上他只是「主事人」,縱使他一心想報答唐老掌櫃知遇之恩,將「福聚德」由衰轉興,但最後卻落得失意離場的結局。到頭來,他對於福聚德而言,是一「過客」。盧孟實這個角色頗具希臘悲劇英雄的色彩,難免讓人慨歎個人意志無法與其出身及命運抗衡的唏噓。
說到盧孟實在劇中的表現,可謂「全程高能」,仿似沒有他解決不到的問題,但也卻因此限制了角色的面向。盧在劇中一直維持「強人」形象,無論怎樣的挫折、衝突與障礙都不足使其「倒下」,甚至會讓人相信他即使在最後離開回鄉後,仍會有東山再起之日。這樣的盧雖然體現出不屈不撓的精神,但很難與觀眾產生共情,如能讓觀眾有機會觸碰到盧內心的軟弱,整個演出就更完滿了。
綜觀整個演出,讓本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不是主角盧孟實,而是配角——「常貴」(余翰廷飾)。「常貴」的身分是福聚德的「堂頭」,即是飯莊的領班,如現代的前廳經理。這個角色給人感覺親切,雖然作為下人總是要對掌櫃和客人們唯唯諾諾,但其工作能力超群,對客人的所需及喜好瞭如指掌,又能隨機應變,幫助飯莊解決問題,深得東家、客人及員工的賞識和信任。在演出中,常貴在第二幕第一場以一段「報菜名」一口氣報出數十道菜名,咬字清晰,有板有眼,一見角色的老練,二見演員的熟練與自信,才引得觀眾不禁拍案叫絕!而這樣辛勤工作的常貴,一方面有家庭的壓力,兒子因為他從事「五子行」(舊時對低下職業的蔑稱,當中包括「厨子」,亦即是飲食行業)的關係,沒有東家願意收他為學徒,難以擺脫低下階層的枷鎖;另一方面有工作的壓力,東家二少爺一聲令下要帶他前往別處任職,常貴也只能乖乖聽命,連主角「盧孟實」亦無力挽留。最終,常貴在多重壓力之下以中風收場,生死未卜,讓人唏噓。
然而,這樣的角色發展不禁讓人深思,到底出身能否斷定人的貴賤?限定人的前程?決定人的價值?在舊中國社會中,因階級之別帶來的不公多不勝數,但基層百姓由於沒有學識、財力和勢力,只能受盡剝削與支配,但放眼現代的社會境況,又有不同嗎?劇中的盧孟實與常貴皆出身自「五子行」,盧希望透過自身努力改變社會風氣,常則望子成龍,結果二人都不能如願以償。雖然如此,二人的人生就沒有價值了嗎?他們追逐的夢想儘管未能實現,但至少有努力奮鬥過。
「沒有不散的宴席」
最後,我希望表達對是次擔任學徒們的演員們作出肯定,當中大部分是新晉演員,他們表演得十分賣力和具感染力,讓人動容,而且彼此之間合作無間,動作執行得非常細緻及準確,令人非常期待本地劇場日後的發展,盼望能再有機會欣賞到如此優秀的演出!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