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鶯玫瑰》是香港話劇團「新戲匠」系列之一,主要為鼓勵劇壇新秀進行新的創作。編劇葉君博從一個歷史偉人入手,配合1854 年克里米亞戰爭的背景,去寫英國醫療改革的故事,重點卻放在南丁格爾的内心交戰上。他以風格化的手法去處理整個故事,避免了傳統的綫性敘述,增加了故事的可觀性。為了加强人物的豐富性,編劇更野心勃勃地引進Hypatia——南丁格爾的偶像,也是她思想和追尋公義的根源。劇本同時也加進了南丁跟陸軍部長不可告人的情史,也混雜了政權上的勾心鬥角。一個半小時的小製作確實很難消化這樣大量的信息。更何況無論是古羅馬的哲學家、十九世紀的英國和歐洲,跟今天香港的觀眾都是這麽遙遠和陌生。劇中的名字也索性不用翻譯,直用英文的原來讀法,這個安排也省得觀眾去費神記那些佶屈聱牙的譯名。不過,我們也要衷心感謝葉君博,讓我們立體地深入了解高坐在神位之上的護士之母。
為了將南丁更立體的呈現在觀眾前,導演安排郭靜雯和陸嘉琪分飾不同心理狀態和年齡的南丁格爾。這個分工,有時成功,有時卻有心無力,反而製造了模糊不清和大量混淆——尤其是陸也會扮演Hypatia。南丁格爾時而跟自己分裂出來的另一身對話,時而跟Hypatia討論,時而跟自己的心魔爭辯,這樣安排固然增加了戲劇的張力,加强了觀眾對角色的透視,但也製造了一些混亂。南丁的陰暗面就可能是她太固執、太自信,但她對於士兵的安危絕對很上心。所以士兵的亡魂指責南丁格爾要為16323條士兵生命負責是不合理的指控;她頂多在執行自己所頒佈的措施時,太過强蠻固執,她拒絕向士兵提供烟酒也頂多是欠缺同理心和人情味。醫院的高死亡率明明是因為設施不足和政策僵化,都是南丁格爾曾經指出過的弊病,怎能忽然間都算到南丁格爾頭上,硬把這些責任攬上也令到南丁格爾心力交瘁,情節發展變得有點牽强。
張凱婷和盧宜敬兩位新晉導演應該事前做了很多磨合的功夫,因為整個演出的風格雖然複雜多變,意象豐富凝滿了巨大的張力,但離奇地非常統一。在有限資源下卻能極流暢精巧地將劇本的故事有效地呈現出來,可能背後還有戲劇指導方俊杰發功。當然,還有整個幕後團隊的精誠合作下才達成的效果。編導以戰後英國國會的聽證會為主軸,然後以時空交錯的方式回到不同的歷史片段,時而戰地,時而國會,就如電影中的蒙太奇剪輯,儘管錯綜複雜,但處理得絲絲入扣,同時保持流暢清晰。開始時用布幕和影像投射,展示了戰場上的士兵移動,沉重中充滿力量,形體的表達非常有力,有效地營造戰雲密佈的氣氛,戲劇結尾時也利用同樣手法作出準確的回應。除了靈活利用四周高懸的布幔外,舞台的佈置也非常配合故事的需要。高聳的廊柱既表達了戰場上的幽深殘酷,也顯示了國會的理性和森嚴。舞台上垂掛的麻繩和滑輪也成功渲染了人間的冷酷和劇力的張弛,繩子每一下的推拉都充滿啟示和力量,也成功牽動了演員和觀眾的情緒。郭靜雯竭力跟麻繩拉扯,有力地展現了南丁格爾困擾的情緒、對戰地醫院的亡魂的内疚、對堅持原則引來批評的掙扎,成功地將内心的纏繞和掙扎呈現出來,大幅提升戲劇張力,充分展示她成功進入南丁的内心波濤洶湧的世界。
是次以全女班演員演出,據導演說是想將南丁格爾的性格投射到身邊的人物,也想從女性角度去探討角色的内心世界,但這個意圖並不容易看得出來。幾位扮演男性的演員表現自然,大方而不牽强,但也表達不出反串的特別意圖。陸嘉琪扮演陸軍部長有英氣,跟南丁格爾表達情意時也有一定的輕挑和不羈,但欠缺政治上那種老奸巨猾。 文瑞興演Dr. John時,頗能將院長那種按章辦事的官僚習氣表達出來,但兼演南丁格爾父親時,卻無法展露父親對女兒的鍾愛和痛惜。謝慧思演死去的年輕士兵Barry,本來是南丁格爾最大的心魔,出場機會甚多,但她比較柔軟幼弱,頗不像一個年輕的兵哥,更似一個黏著媽媽裙邊的小女孩。可能謝的表現也是編導最想看到的——從女性角度去看戰場。可能因為製作的規模,很多演員都要身兼多角,但身兼兩個角色的演員好像都吃力不討好,由其是要兼顧男女不同性別的,最明顯的是陳煦莉,一方面要扮演深沉難測,卻老練自若的首相Palmerston,轉過頭來又要演出南丁格爾的母親,不但性別兩極,性格更有天淵之別,她明顯就是兩頭不討好!
《夜鶯玫瑰》雖然是一個小型的嘗試,但在一個有限空間的黑盒裡,在一個有限的財政資源下,能夠如此靈活地將這樣一個微妙複雜,而且背景宏大的劇本成功演繹出來;將神聖偉大的護士之母以一個更人性化面貌呈現出來——偉人内心中理性與感情的衝突、堅持自己原則的執拗、獨裁的行事風格與熱心救人的使命感時常互相碰撞,難免有時放棄了人情味和母性的包容。正反的兩刃相交雖然有時有點誇大,但卻能展示現實中人性的無奈。複雜的内心爭鬥,配合舞台上的滑輪和游繩的上下左右移動,沉重而又綿密不斷,燈光明暗的交錯,成功將南丁格爾的内心展示給觀眾,台前幕後的努力實在值得我們大力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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